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外,唯余火光摇动,映出顾见春怔然的身影。方才刹那,他险些就要将木匣之事向对方和盘托出。奈何眼下人多眼杂,实非良机。
“顾兄,夜姑娘这是怎的...”顾见春尚在沉思之际,林穆远已与众人商议完毕,上前询问。
“许是尚有私事未了...林少主已安排妥当?”顾见春回神应道。
“正是。两日后林府将设白事宴席,我等决议趁此之前潜入地牢救出家父。如今黛州城门戒备森严,曹连借缉盗之名搜捕你我,较之先前劫镖更为凶险。且林阔海那老贼已重伤我诸多亲卫,现余战力......”林穆远话音渐沉,目光扫过身后仅存的十数名部下。
顾见春循其视线望去,但见众人神色悲戚,方觉这林家少主年纪尚轻便要扛起如此重担,心下不禁慨叹。
林穆远抬头望天,决然道:“雨霁云开,现分两路行事。一队护送官银至安全之处,另队随我经护城河密道救人。不知顾少侠可愿同行?”
未等回应,又追问道:“那位苏公子与夜姑娘......”
顾见春了然,拱手相托:“若蒙不弃,在下愿随少主救人。至于夜姑娘与这孩子,还望少主多加照拂。”
“正合我意!”林穆远如释重负,忽而压低嗓音,“这位夜姑娘...恐怕并非寻常闺秀吧?”
顾见春心头微震:“少主何出此言......”
林穆远笑道:“本少主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杀伐决断的奇女子。顾兄得此红颜知己,当真羡煞旁人。”
“林少主误会了,在下与夜姑娘......”顾见春耳根泛红,匆忙解释。
“哎——男儿心事岂能瞒我!”林穆远揽其肩膀低语,“方才夜姑娘负气离去,顾兄若再不追赶,怕是芳心难再。她孑然一身仍愿相随,此等情深义重,顾兄切莫辜负啊。”
顾见春连连苦笑摇头。若这位极力撮合的少主知晓夜姑娘正是自己未婚妻子,不知该作何表情?
林穆远神色一肃,正言道:“顾兄,实不相瞒,林家地牢绝非轻易可闯之地。我族在南境扎根数百年,自前朝起便开始经营水陆货运。地下暗室乃先祖特邀前朝机关大师临渊子建造,黛州城频遭海潮侵袭,故地牢修筑时特以密水之法打造。莫说活人,便是蚊蝇不识机关也难入内。当年家父重启此牢,既为惩治叛徒,亦为存放一件家父与故人约定的秘镖。如今既要避开林阔海耳目,更要攻克这铜墙铁壁般的机关重地。”
顾见春闻言微怔,未曾想这地牢竟有如此渊源。
林穆远语气愈发凝重:“我等虽不惧舍生忘死,但劫狱终究凶险万分。顾兄若存未了之愿,不妨先行安置,我等方无后顾之忧。”他话锋一转,“古人云花开堪折直须折,此去九死一生,还望顾兄慎重思量。”
顾见春顿时会意,原是需他了结心事方能安心启程。林少主身处险境仍顾及他人私务,这般胸襟令他愈发敬重,当即抱拳道:“承蒙林少主提点,在下......”
“顾兄且住。”林穆远近前压低嗓音笑道,“女儿家心绪最是难测。江湖儿女行事贵在果决,当断不断徒增烦扰。若存倾慕之意,自当玉成美事,若无此心,便该早作决断,免误佳人韶华。”
顾见春闻言心神俱震,如拨云见日,登时朗声道:“林少主金石之言,在下铭感五内,稍待片刻即回。”
“不急于一时,但去无妨。”林穆远目送其远去,转身便与部属商议密信传讯要务,指尖轻叩案上舆图。
......
——亏她费尽心思试探,那痴儿果真没有追上来。
林间,夜来嗤笑一声,忽地停步环视,对着虚空开口:
“此处清净,现身说话。”
话音未落,骤起劲风掠过面颊。未见人影,唯有一封信笺随劲风送至她手中。
“蓬山此去无路,有劳青鸟探看。”
夜来眯起眼辨认许久,那出自储君之手的墨痕在月光下晕染如雾。
她忽然轻笑出声。
“目力不济,还请尊驾当面赐教。”
暗处传来衣袂摩擦声,转瞬落下个灰袍男子。那人发如蓬草,胡须参差似未修剪,灰袍下摆沾着泥渍,腰间却悬着柄鎏金错银的短刀。对方观忖片刻,方知她目中有异。
“姑娘南下两月,怎落得这般境地?”
“说来话长。”夜来垂眸,“可是殿下遣你前来?”
“并非如此。在下驻守黛州城已逾十六载。”对方淡然一笑,“镇南镖局生变,主上旨意,姑娘既在咫尺,望能施以援手。”
夜来眸光微凝:“是匡扶,还是吞并?”
“江湖恩怨与镖局存亡皆不足虑,关键在此局地窖之中,藏着钱老将军当年剿灭海寇时收缴的军备...”
夜来追问道:“何等军备?”
来人压低嗓音:“昔年钱将军与林总镖头约定,待新君即位,这批暗藏的火器便可启用。此乃老将军留给太子的保命符...”
夜来顿时明悟。镖局兴衰不过表象,这镖局之下暗藏的军械库才是致命要害。若被今上知晓,东宫必遭灭顶之灾。难怪十恶司这般急切,如今已成骑虎之势。
“主上有令,若镖局难逃倾覆,即刻引爆地窖,断不可让宵衣卫寻得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