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少主严令护你周全,我林家的信义岂容背弃?”
苏决明急怒交加:“蠢材!把我交给他们未必会死,再拖延下去,你可要性命难保!”
阿虎仰天大笑:“随少主出生入死多年,我阿虎何曾畏死?”话毕,他铁腕猛勒缰绳,烈马嘶鸣急转,忽而豪气大发道:“今日我倒要瞧瞧,帝都来的鹰犬,怎敌得过黛州土生土养的海隼!”
滩涂炸开丈许泥浪,咸腥海风卷着暴雨拍打脸庞。
阿虎眯眼望向幽暗红树林:“夜雨涨潮,潮水漫过腰际,恰好淹没滩涂路...”
苏决明后颈骤痛,反手扯下漆黑毒虫。吞咽避毒丹时,阿虎已策马冲进咸涩海涛。追兵呼喝声被潮涌撕碎,唯见雨中火把凌乱摇曳。
“闭气!”阿虎塞来空心芦苇,两人没入漂浮腐叶的咸水中,任由骏马循暗流潜行,上空却不时有泥沼吞噬追兵马蹄的闷响传来,苏决明换气间隙,瞥见阿虎吹响竹哨,三短两长的鸟鸣惊起灰鹭,引得箭雨纷乱破空。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宵衣卫,遇上这等惊涛怒浪,心中也直犯嘀咕。
几度浮潜时,阿虎拽他钻进浪涛轰鸣的岩穴。斧凿痕迹犹新的石壁上,潮水正急速退却。“暗道通着...”话未说完,追兵火把已照亮洞口。
“大人...泥潭太滑,咱们的马匹过不去!”有人禀报道。
此处山岩险峻,青苔密布,湿滑难行,常有宵衣卫被汹涌浪涛卷走,顷刻便消失在白沫翻腾的漩涡里。
“尔等在此待命!”崔白磷一把抹去面上雨水,铁笼中蛊虫正发狂撞击锐器,“逃?且看你们能遁往何方?”
他狞笑着探身入洞,却见洞窟内岔道如蛛网密布。手中矢镞幽光微闪,蛊群破笼而出,竟齐齐循着气息疾行,甲足刮擦岩壁声似骤雨倾盆。
阿虎拽着苏决明在溶洞中狂奔,冰冷海水自脚下漫涌。苏决明胸腔内心跳如雷,瞥见阿虎眉间阴云愈浓。忽闻洞壁传来规律叩击声,他方要回首,竟见萤灯幽光里,青年身影被岩壁折射成鬼魅之形,兀自闲庭信步,宛若戏耍鼠群的猫。
“怪哉!此处如此曲折,他怎会...”阿虎话音未落,足下突感异样震颤,原是数只金翅蛊虫已攀上革靴,正对着渗血的伤处疯狂振翅。
“当心!是蛊虫!”苏决明双瞳骤缩,瞬间辨出毒蛊循迹特性,五指猛然攥住阿虎衣袂。阿虎却反手将其搡入岩隙暗影,急促低喝:“沿赤藓痕迹疾行百步,遇天光处攀岩而上,可至密林!快去!”
“不行!”苏决明眼眶泛红,喉间迸出低吼,“要走一起走!”
阿虎低声长笑:“苏小兄弟这是信不过我的本事?这溶洞千窟百穴,甩开这小小毒虫不过反掌之间。我带着你,倒施展不开!还不快走!”
苏决明齿关咬得格格作响,将青瓷药瓶尽数拍入对方掌心:“避毒丹全数服下,可阻蛊毒侵脉!”
“够义气!你我暂此别过!记牢了——”阿虎字字铿锵,“好男儿当似脱弦之矢,既离弓弦,绝不回首!”
他那蒲扇般的手掌挟着劲风拍出,生生将少年震出数丈:“走!”
苏决明鼻腔涌起酸涩,足下发力如离巢惊鸿,朝着东南幽径疾掠而去。
“好小子,跑得真快!”
少年看着那远去的背影,轻笑一声。正如当年他父亲拼死挡在总镖头身前之时一样,这名为阿虎的少年抹去额角汗珠,胸腔轰鸣似战鼓,刀柄在掌中不住震颤。
“来吧!管你什么鹰什么犬,刀下自知真章!”
——如同苏家遭劫那日重现,苏决明的身躯在暗流与礁石间载沉载浮,混沌间望见水面裂隙透出微光,当即咬紧牙关向上攀爬。
岸边潜藏的灰袍人影倏然睁眼,见他破水而出,猛然探手抓向他的衣领——正愁寻人无门,这小子竟自己送上门来,倒是替他省了一番功夫!
苏决明本能挣扎后退,玄铁锁链却如毒蛇缠住他的腰带。咸涩浪涛裹挟着两人角力,少年终究力竭,被那来路不明的灰袍客拎出水面。
“倒是个滑溜的。”那人喉间滚出怪笑,耳听得磷火马蹄声迫近,足尖轻点岸边青石,挟着少年隐入暮色苍茫的密林。
真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你是谁?!放...放开我...”苏决明意识涣散,艰难开口道。
“老子若要取你性命,何须等到此刻?”灰袍客指节骤然收紧,在少年昏厥前抛下这句。最后映入眼帘的,却是随风翻卷的灰麻衣袂。
——方知灰袍人同样别有盘算,见夜来并未坦诚相待,便暗自提防其临时反悔。江湖险恶,总要留些后手方能安心立命。
那少年被他用发丘秘术匆匆掩埋在腐泥之下,既保得性命无忧,又可防止擅自行动。安置妥当后,他飞身掠上青瓦屋檐,凝望东方渐露的鱼肚白。
为了这林家地宫所藏的军械,他早备双策。若那嗔刃失手,便启闸引黛州大潮。此法虽会致万顷良田尽覆,城池永堕水府,却是为太子殿下设的最后屏障。非万不得已,他断不敢妄动此阴绝之计。然则......
灰袍人唇角浮起狞笑——若事终不成,便令那女子长眠此地。若嗔刃之主折戟,自己未尝不可取而代之。毕竟,他守这座南陲海城,已守得够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