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给我!”夜来厉叱出剑。
“此物从何而来?”顾见春握剑的手竟在微微发颤,声调较对方更为焦灼。
——这香囊,他再熟悉不过。
心头答案呼之欲出。
顾见春此时却宁愿这只是上天与他开的一场玩笑。
“与你何干?”
夜来数次探手,皆被剑风逼退,她眸中戾气暴涨,转头叱喝老者:
“还不动手?既有人求死,便让他在这儿陪葬好了!”
“顾少侠,你的好意老朽心领了!这军械库非毁不可,否则林家危矣...”老周额头沁汗,牙关一咬,猛然上前扳起那机关旋钮,“莫再争执,此处将倾,还请两位速离!”
顾见春荡开对方剑势,仓惶回首:“周伯不可!”
四壁轰鸣声之中,暗处忽有细碎足音由远及近。
“...诸位,可是商议妥当了?”那把催命般的乌铁禅杖挟风而至,直指老周掌中机关,“尔等逆天叛道的反贼,佛爷在此,岂容你们轻易销毁罪证?”
晏无尘眼中狂热一片,他仿佛已经听见那九重玉阶之上,钦差手持紫绶金印,高诵封赏圣旨的声音...
“你休想!”夜来侧身一闪,手中剑芒一错,再次将禅杖震偏数寸,她虎口处却传来阵阵酸麻。
眼见老周神色紧张,犹然操控未尽的机关,她眸中寒芒骤现,掌心暗劲吞吐,倏然拍向顾见春后心。那青衫剑客显然未及回防,踉跄前冲之时,惊愕之色犹在眉间。
地宫随着闸口启动而轰鸣不止,那玄铁禅杖挟千钧之力而来,却在即将洞穿顾见春背脊的刹那一沉——原是那青砖地面骤然塌陷,潮水跟着翻涌入内。
顾见春足尖点地,顺势旋身,险险与夺命罡风擦肩而过。那僧人禅杖余威不减,竟直直撞向尚未闭合的机括核心。
“不...”夜来的瞳孔骤然收缩,勉强稳住身形,却已无暇阻止。
一城。
一人。
二者在她脑海中飞速转圜。咫尺之遥,天壤之分。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那老周猛地扑上前去,硬生生用脊背扛住重击。他口中鲜血喷溅,枯瘦双手却死死扣住枢纽转轮。
“周伯!”顾见春既惊又怒,一剑震开禅杖,正欲上前救助,那濒死的老者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竟至于周身筋脉暴起,须臾之间,借着那水势将顾夜二人震向暗道深处。
“快走!”
浑浊水流中,老周嘴唇翕动,破碎字句混着潮水遥遥飘来:
“顾少侠...转告少主...”
“倘若林家有失,南宫家,便是少主最后的倚仗!”
话音未落,轰鸣声乍起,海水自地缝中奔涌,转瞬间便将几人裹挟其中。
顾见春视线模糊之际,但见老者于青铜机枢没入深渊之际,枯瘦双臂死死箍住斑驳铜环,任由暗潮吞噬残躯。
怎能就此罢休?他咬紧牙关,奋力拨开汹涌暗流,正要向老者的方位靠近。忽见玄色衣袂掠过身侧,顾见春脊背骤寒,旋身错掌相迎,险险躲过那道自水底刺来的寒芒。
剑光掠过,细密气泡自夜来唇角逸散。她虽似游鱼般灵巧避过掌风,却已力竭气短,此刻连摆臂上浮的幅度都渐显滞涩。
顾见春勉强收招,手中紧攥香囊,胸中怒潮翻涌——
究竟为了何故,竟值得她这般舍命相搏?
夜来急于脱身,又恐对方折返破坏机关,只得与之缠斗。两人如蛟蟒缠斗,竟被越发凶猛的潮水推向岸边。
二人一前一后破水而出,尚未立稳,忽闻远处传来闷雷般轰响,转瞬却被滔天巨浪裹挟,双双卷入那崩裂的涡流之中。
目光交汇的刹那,那双原本妩媚的柳叶眼此刻仿佛凝结着千年不化的寒霜。
头顶雷鸣般的巨浪层层炸裂,更在顾见春胸腔深处炸裂翻涌。
似是狂喜,却又似是失望。
飞叶寻花的身法,叩剑夺刃的狡黠,连同那枚褪色的旧香囊,皆与记忆中的剪影完美重叠。
他早已在心底描摹过千万遍。
怎可能认不出?
怎忍心认不出?
只是...
只是...
小湄。
他张了张口,未尽之言化作破碎的气泡,追逐着那身影没入幽蓝。那道在夤夜梦境中徘徊千百回的素影,正随波流渐行渐远,恍若朝露遇曦,再难掬捧。
最终,混沌的思绪之中只余那如雪槐花,剑冢萦回。
白云无归。
湄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