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惨白的嘴唇不停打颤,零碎的话语在风里飘忽不定。待老高终于拼凑出那两个字,终于明白对方是在说:
“快——逃——”
他脊背骤然掠过一阵刺骨寒意,猛然回头,只见数丈高的漆黑浪涛挟着猩红烈焰当头压下。
那浑浊的瞳孔未及颤抖,却瞬间被漫天火海与怒涛填满。
“苍天...这是海神娘娘降罪了!”
几个老渔民望着沸腾般的海面倒吸凉气,这般诡谲场景,纵是数十年与海为伴的老船工也闻所未闻。众人手忙脚乱收拾渔具,生怕被这诅咒般的怒浪吞噬,抱着头踉跄逃向村落。
......
地动山摇之际,凌斩秋在侍卫簇拥下,匆忙退出林家地牢。
“怎么回事?!”
这难得的地牢探查良机,竟被崩塌的青砖毁于一旦。凌斩秋怒喝未落,檐顶值守的宵衣卫已颤抖着指向云端。
“头儿...您看......”
凌斩秋望见天际赤光如血,竟将海天交融处染作猩红绸缎。他纵身跃上飞檐,霎时窥见黛州城外海岸已然蜕变为一座修罗场——
目及之处的汪洋正沸腾燃烧,滔天火舌狂舞,如同千头赤鬃凶兽,携着熔岩般的怒涛朝滩涂奔袭而来。
“这是...”饶是凌斩秋见惯风浪,此刻望着炼狱般的景象,那素来沉凝的面容也骤然变色。
只是这惊愕也不过转瞬,他倏然醒悟——这般天地异象绝非什么海神娘娘显灵,势必与方才林家地牢中那阵撼天动地的震荡有关。
——“有人与朕说,镇南镖局里藏着秘密,事关国运兴衰...”
记忆之中的龙纹御座上,那位执掌九州,尊荣无双的帝王曾眯着昏花老眼,在觥筹交错间,半真半假地与他举杯嘱托。
——“斩秋,替朕走这一遭。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凌斩秋此刻才惊觉错失了何等良机,海面上蔓延的赤焰,竟是倾泄如瀑的猛火油!能囤积这等规模的燃油,林府地下究竟暗藏何等玄机已不言而喻......
然而纵然他怒发冲冠,却已追悔莫及。随地牢震荡尽数流入汪洋的火油,此刻连残迹都难寻觅。
忽有玄甲近卫疾步来报:“统领,地宫甬道已全数坍塌,若要清理碎石...恐需两日......”
凌斩秋铁钳般的手掌骤然扣住对方衣领,厉声喝道:
“挖!掘地三尺,也要挖开!我倒要瞧瞧,这地底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众宵衣卫极少见首领这般暴怒,个个噤若寒蝉,慌忙涌入庭院。细雨淅沥拍打在凌斩秋棱角分明的脸上,反将他的怒容衬出几分荒诞。
“咚——咚——咚——”
沉闷的声响由远及近传来,凌斩秋抹去脸上雨水抬头,果见那姗姗来迟的秃驴正拄着玄铁禅杖,踱步而来。不必多言,他早料定对方会吐出何等讥讽。
晏无尘隔着雨幕,啧啧作声:“凌老弟,现在才摆出宵衣卫的架势,未免太迟了吧?”铁禅杖忽地顿住,震得积水泛起涟漪,“瞧瞧这黛州城,都快被雨水泡发了。”
凌斩秋目光扫过对方袈裟上的血污,嘴角噙着冷笑:
“帝君既命本官总领黛州事务,便不容他人置喙...却不知晏大人此刻才现身,难道是路上捡着什么宝贝?”
“巧了!”晏无尘忽然抚掌大笑,僧袍翻飞间竟真掏出件物什,“佛爷前日说过要逮个叛徒...谁料竟阴差阳错钓着条大鱼。”
那竟是一块兵甲残片。
甲片之上,暗纹篆刻的“钱”字在雨中泛着幽光——这个象征着钱氏阀阅的标记,令凌斩秋瞳孔骤然收缩。
“凌大人且慢!”凌斩秋方欲夺来,那晏无尘旋身避开,禅杖当即横亘两人之间,“毕竟独食难肥啊。这泼天功劳,总该让佛爷分润五成?”
“你这是在威胁我?”凌斩秋眼眸微眯,寒声问道。
“岂敢。”晏无尘玄秘一笑,侧身让出后方人影。
雨幕中显现的阴鸷面容令凌斩秋呼吸微滞:“崔白磷?”
这位素来恭谨的属下此刻浸在冷雨中,苍白面庞泛着青灰,宛如从幽冥踏出的鬼吏。
凌斩秋指节抵住腰间刀柄,目光掠过对方裹着玄色鹿皮手套的双手——那抹刺破墨色的猩红正静静躺在掌心。
他喉头一颤,那支耗费半月俸禄购得的赤珊瑚步摇,分明日前还摇曳在佳人云鬓之间——正是他亲手为其戴上。
“头儿,追捕叛党时出了岔子。”崔白磷声线似铁器刮过青石,“好在叛贼自戕,此物...还请大人辨认。”
凌斩秋的面上瞬间血色尽褪,如海潮般的轰鸣在耳畔炸响。他侧目望向那个阴笑僧人,须臾之间便参透对方算计。
“如此...”凌斩秋嗓音沙哑,“不必看了。既为罪证,自当封存归档。”
崔白磷垂首称是,指节发力,却将那珊瑚簪碾作齑粉。点点殷红坠入雨帘,转眼便与地上烂泥融为一体。
青年顶着凌斩秋灼人的目光,木然发问:“头儿,此次咱们该如何向圣上复命?”
看似问询,却是逼迫。
凌斩秋凝视这张素日阴郁的面孔,寒意自脊背攀升。他蓦地忆起此人来历——此子原是大皇子亲信幕僚,而那位早逝的皇长子,恰与东宫储君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
这些年崔白磷借宵衣卫之力暗中探查,奈何太子手段高明,竟未留下半分破绽。
“宵衣卫素来不涉朝政!你究竟想做什么?!”凌斩秋压低嗓音低吼,指节攥得发白。
雨水顺着青年苍白的下颌坠落。他摩挲着腰间染血的残玉,声线平直如死水:
“头儿,风急雨骤,何不赌个拥立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