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即刻为他运功驱毒,你去替我护法...”见灰袍人迟疑未动,她又冷声道,“军械库已焚毁,你大可安心。”
灰袍人连忙点头:“甚好,甚好...”只是他心中却暗藏怨怼,想自己在这黛州地界经营多年,竟被这婆娘吆五喝六,不仅害自己险些丧命于乱局,此刻诸事已毕,对方仍滞留不去,莫非是觊觎此处的辖制权?
“还不快去!”夜来察觉他神色闪烁,厉声呵斥。这苏决明此刻面色青紫,气息微弱,若再不及时逼毒,只怕真要命丧当场。
“属下遵命...”灰袍人身躯微震,慌忙将破庙残门掩实。纵使胸中愤懑翻涌,面对这武功卓绝又杀伐果决的女子,他却终究只能俯首听命。
夜来低眉凝视着供桌上横卧的残损观音像——彼时她视力尚未复原,未能认出真容。未曾想黛州子民皆供奉海神娘娘,此地竟存有千叶观音的庙宇。菩萨宝相犹存,唯因尘土倾覆,竟透出几许讽喻。料想凡尘众生往来碌碌,所奉神祇亦随世迁流……
她静静地凝视着,脑海中突然回荡起一段话语——那是幼年跟随母亲去祁川古庙归途时,从一对少年少女的闲谈中听来的传说。
“我们黛州城也有一座古庙,供奉的乃是叶衣菩萨。传说叶衣菩萨身披千叶法衣,实乃八万四千功德所化...”
“八万四千功德,真真是佛法无边...”
“小远真厉害,懂的好多啊。”
“我也是听爹爹说的...黛州未得此名时,有位寒门书生在此避雨。深夜入梦竟得菩萨点化,慌忙收拾行囊离去。他前脚刚走,此地便遭海龙王震怒,将整个黛州城淹没于滔天洪水之中。据说幸存者十不存一......”
“这般凄惨...那后来如何?”
“后来啊......”
彼时那位端庄温婉的妇人牵着阿惠与阿远,母亲拉着自己的手...众人并肩而行,欢声笑语不断,那些音容笑貌在记忆中渐次清晰。
——后来,劫后归来的书生眼见故土成墟,遂弃了功名念想,在此立起观音庙堂,倒是改信佛祖。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后来?
夜来自嘲一笑,忽地直挺挺跪在神像前,掌心相合抵住眉心,垂目低声祝祷。
“信女罪孽深重,甘愿永堕无间,洗清罪愆。只求您度化那往生之人,令其来世福泽绵长——”说罢,她虔敬匍匐于地,向神像郑重叩首三回。
末了,她屏息凝神,霜华掌劲自丹田涌起,一股阴寒真气随掌风灌入苏决明后心,顷刻间,两人眉发皆染银霜。
苏决明正于浑浑噩噩之中被这寒意冻醒。
“你...这...恶女......”他齿关颤颤,连长睫都覆上晶莹白霜,却仍在恢复神智的刹那认出了眼前人,“放开我...”
夜来冷冷道:“想活命就闭嘴,敛气守元。”话音方落,掌下真气又添三分寒意。
苏决明积蓄了些许气力,开始奋力挣扎。
“放…放开!你这毒妇,谁要你假仁假义!”谁知他攒足力气,竟猛然抽出她腰间悬挂的碧天剑,寒光乍现,只听他厉声喝道:
“这把剑为何在你身上?我没猜错...你果然是为了碧天剑才跟着我们!”
剑势既发难收,夜来却如柳絮拂风轻易避开。少年紧咬牙关,将新习的“虎啸风生”融于剑招,以拳劲运剑锋,剑风破空而至,笨拙却凶狠非常。
夜来一掌格开,心中暗自惊疑——这剑势看着好生熟悉。虽然她此时手无寸铁,偏生对方这剑法虚浮无力,不过三招两式,她便反剪其腕,夺下兵刃。
“枉我耗费心力医治你的双眼,你这毒妇竟如此狠辣无情!”被制住的少年目眦欲裂,“妖女!我师父身在何处?你将他怎样了?!”
“多说无益。你已身中剧毒,若不施救,必死无疑。”夜来牢牢扣住少年手腕,语气波澜不惊。
苏决明剧烈咳嗽着:“咳咳...我苏决明宁可一死,也绝不接受你的救治!”
夜来眸中寒芒骤现,厉声道:“你以为我想救你?你的命是用多少人的命换的,岂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若不是受人所托,我才懒得理会你!”
少年蓦然偏过头,脖颈青筋暴起:“...你不过觊觎那柄剑,何必惺惺作态?!你今日若要夺剑,就踏过我苏决明的尸首!”
“真想死?那就如你所愿!”夜来耐心殆尽,撂下狠话,掌心骤然腾起白雾,毫不犹豫朝他胸口击出一掌。苏决明身子一软,瘫倒在地,这回却再无力气起身。
夜来聚气于掌,重新运功逼毒。庙中那倒伏的菩萨像静静注视着两人,目光似是无悲无喜。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破庙外传来一声凄厉的猛禽唳鸣。
她脸色骤变,立刻辨认出这声响源自林穆远所驯养的海隼。
这扁毛畜生竟能寻到此处...
莫非——
听着那愈发逼近的马蹄声,她银牙一咬,当即收功撤掌,闪身藏于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