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上,两只熊的笑声滑稽无比,连着播了两集,最后的片尾曲里,孟朝麻木的大脑骤然感到更加剧烈的疼痛。
是小腿,好像断了……
孟朝下意识想去抓小腿,却强忍着没有动。
腿断了还可以考试,万一被打坏了头,就真的考不了了。
以前爸妈喜欢打他的后背,那里藏在衣服下面,很难被人看到,但今天他们一直照着手臂和小腿猛打。
他就知道,爸妈不会给他机会去高考的。
弟弟毫无理由的哭,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借口。
但他偏要去。
孟朝把自己护得更紧了一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爸妈喘着气停了手,把他拖进了房间,像拖着一条死狗。
房间狭小逼仄,热得像个蒸笼。
孟朝躺在地板上,高处窄小的窗户照进来一点月光。
他借着月光看向小腿,上面一片淤青,稍微一动就疼得冷汗直流,最少也是骨裂了。
爸妈进来问:“你身份证哪儿去了?”
孟朝只说不知道。
然后房间被翻了个底朝天,所有东西都被扔在地上、床上,但爸妈找到深夜,把每件衣服的兜子都掏出来看了一遍,也没找到身份证。
“你个贱骨头,是不是在耍我们?身份证到底藏哪儿了?”
孟朝知道他们在气急败坏什么。
国家法定婚龄是十八岁,但没有身份证是领不了结婚证的。
还好,他提前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托付给了班主任。
他张开干裂的唇,在爸爸期盼的目光中说:“不知道。”
意料之中又是一顿打。
孟朝双目放空,整个人好像灵魂出窍,飘在屋顶看着自己挨打,这样好像身上的疼就轻了很多。
“别打了别打了,现在打他也没用,我刚才问了亲戚,他们说可以把他的身份证挂失,重新补办一张,咱明天再去办一张就行了!”
孟朝转了转眼球。
身份证的挂失和补办,都只能本人去办,哪怕是监护人也办不了。
爸妈只敢在家里打他,根本不敢带他去派出所。
第二天清早,两人急吼吼出门,却骂骂咧咧地回了家,没再来找他的麻烦。
为了保存体力,孟朝两天里都没怎么动弹,也不敢睡得太死,数着时间慢慢地熬。
之前十几年,他有很多次都觉得熬不过去了,但最后还是挺了过来。
这次也一样。
六月七日的凌晨,窗外传来雨声。
孟朝在冷颤中醒来,哆嗦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片滚烫。
他发烧了,胃也火烧火燎的痛,月光把他的脸照得惨白。
虽然还没到他计划的时间,但不能再等了,得赶紧走。
孟朝费劲地撑起身体,从枕头里面取出一根铁丝,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爸爸鼾声震天,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动静。
他拖着小腿逃出家门,被风吹得裹紧了身上的校服外套,贴着墙根走进了夜色中。
高考前半个小时,考生们陆陆续续进入考场,李满已经站在校门口等了一个半小时,心里越来越焦急。
孟朝怎么还没来,是不是碰到了什么意外?
是不是被家里……
李满不敢细想,无论如何,她也要让孟朝抓住最后一点希望,即便这样会惹上孟朝那一家子。
她把工作牌交给身侧一起带队的美术老师,“帮我拿着,我得去找孟朝。”
刚转过身,却看到远处出现了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正是孟朝!
李满飞速跑了过去,见他身上一片青紫伤痕,心疼得眼眶发红,但高考要紧,她扶着孟朝走进校门,把早就准备好的准考证和身份证塞给他。
“什么都不用管,安心考试,有老师呢。”
孟朝点了点头,拿着东西进了考场。
开考十五分钟的铃声响完后,他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熟悉的哭闹咒骂。
但所有人都神色如常,好像完全没有听到。
不久,一切归于沉寂。
是家里人找来了么?
孟朝已经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想那些。
他发烧太严重了,脑子刺痛昏沉,有时候甚至会看不清试卷上的字,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小腿骨裂的地方像是被钻头反复钻开,鲜血淋漓。
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好过。
中午出来时,班主任立马载着他去了最近的诊所,看着他喝下退烧药,让医生帮他简单固定了一下腿。
李满没提考场外的事,孟朝一时间不确定那些声音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当晚,他在学校办公室睡了一夜,接着考第二天。
坚持考完最后一门时,天边晚霞红得像血一样,在无数考生终于解放的欢呼声里,孟朝坐上了美术老师的车,直奔县城唯一的火车站。
车站前,美术老师取出一沓画纸,孟朝认出那些都是自己的画作。
他摇了摇头,“这些我就不带走了。”
李满把手机和孟朝之前拜托她保管的钱还给他,小声问:“你真的要去江城?那里物价和租房价格太高了,要不要再想想?省城也不错的,我有亲戚在那儿有房子出租,可以便宜租给你……”
“不了,老师。”孟朝嗓子干涩发哑,“我一定要去江城。”
“我要去找一个人。”
他笑了笑,如释重负,看着眼前的两位帮助他很多的老师。
“这些年谢谢你们的照顾,我走了。”
孟朝刷卡进站,一直到坐上火车,都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拿出几年前几百块买下的二手手机,首页的倒计时显示为0天。
很小的时候,他就在手机上设下了逃离的倒计时。
这些年,他全靠着这个一天天变小的数字,才能支撑下来。
这一天来得真慢啊。
天色完全变黑的时候,火车驶出了车站。
孟朝订票时奢侈了一把,买的是硬卧,他躺在中铺,望向对面的窗外。
车窗外,远处灯火通明,旁白的树木不断向后远去。
他眨了眨酸涩的双眼。
他要找的人,会在江城等着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