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四合,一向冷清的刘家小院今夜却灯火通明,平添了几分烟火气,也多了几分人气。
厨房内。
瞥见赖在厨房不走似狗皮膏药的苏轼,身为厨子的季璋,却难得对他有了耐心,好声好气问道:“不知郎君今晚是想吃汤饼,还是想吃米饭?”
莲房鱼包只是一道菜,只能尝尝鲜。想要填饱肚子还是得吃主食,更何况还是一路奔波的旅途归人。
“米饭。”苏轼瞧着案桌上的莲蓬与鳜鱼,并未得寸进尺,识趣地选择了省事的后者。
襻膊系好,季璋话锋一转,直接下了逐客令,“那你现在可以安心出去了。”
身为厨子,她的职责就是负责填饱食客的肚子。至于具体怎么做,那便是她的分内事了,和食客无关。
见他愣在原地,季璋出声催促道:“怎么还不走?迨哥儿眼下需要人陪,你作为父亲在这儿干杵着,是何意思?”
提及此,季璋蓦然又想起之前不愉快的事,“怎么?难道你真地不想要这个儿子了?”
若是如此,那她岂不是就可以···
“迨哥儿正在沐浴,有灵素在一旁候着,暂且用不了我这个父亲。”
苏轼似是察觉到了她内心的小九九,蓦然出声及时打断了她的思绪,“你白日不是说过了吗?我可以帮忙的。”
“那你剥些莲子和菱角罢。这些用来做汤,碎点也无伤大雅。”见二宝忙着烧第二锅沐浴水,季璋也不再浪费面前这个现有的免费劳动力,直接将食材和碗摆在他面前。
莲房鱼包,顾名思义便是将鱼肉填入去穰的空莲房内。不过为了去腥不影响口感,鱼肉需要提前腌制片刻,故而季璋选择先处理鳜鱼。
将鱼肉去刺去皮,然后片下切成小丁,加入盐、酱以及香料腌制即可。趁鱼肉腌制的等待空隙,便可以开始准备莲房。
沿着莲蓬底部切开一小口,然后在不破坏莲房形状的前提下,用勺子轻轻将内穰以及莲子尽数挖去。
“你想说什么直说,不用看我脸色。”手里的活儿无需高度注意后,季璋终于忍受不了旁边总是飘忽不定,又准确无误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开门见山问道。
苏轼闻言,光明正大地将目光放在了季璋身上,道:“闰之,我在杭州任职期快结束了。去密州的任职令,这些日子便会下来。”
还有这等好事?
他走,她不走,不就和她跑路是一个结果吗。
然而不待季璋嘴角上扬,苏轼又道:“二宝也快到及笄之龄了,她作为你的贴身女使,日后总归是要接替任妈妈位子协助你管家的。这次我打算让她与任妈妈先去密州安顿,也当是历练了。你意下如何?”
季璋蹙眉,只觉他好像忘了些什么,遂提醒道:“你为何笃定我一定会跟你走?别忘了在七夕那日,你我便已经挑明了——你我之间早已没了情分可言。”
没人在意的东西,时间才能冲淡。但季璋记仇,她可牢牢记着的呢。
她自己都不一定会跟着走,居然还想让她的乖乖二宝去当马前卒。
苏轼避而不答,只是如护着自己手中盲杖的盲人般固执道:“你是我的妻,本就该和我同路。”
“那好,”见他如此油盐不进,季璋直接将手中的莲蓬扔下,回身对上他的目光,意欲直接将事情摆上台面说个明白。
不料,胸有成竹的季璋却在触及到他坚定眼神的一瞬,下意识挪开了视线,仿佛她才是那个理亏之人。
气势虽败,季璋嘴上可不留情,直道:“那你今日就把休书给我。从今往后,你我便分道扬镳。你去你的密州,我呆我的杭州,咱俩互不相干。”
“王闰之,你要背信弃义吗?”
此话一出,季璋当即便明白了——刚刚瑟缩躲闪的,不是她,是原主,是王闰之。
不待季璋想好如何开口,苏轼自问自答给出了答案,“我相信你不会的。所有人都可能会离开我,唯独你不会。”
瞧着苏轼通红的双眼,季璋直觉不该打断他,沉默地静静聆听着他的理由,“阿弗死后,我本不欲再娶,有迈哥儿一个孩子也算是此生圆满了。是你给了我此生永不分离的承诺,也是你用三年的等待让我相信了你的承诺。”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声音骤然染上一层悲伤,“女子十六还未出嫁,便会遭人议论。无才、无德、无颜···随意拎出一条都能戳断脊梁骨,葬送一位女子的一生。而你当时已经十八,却愿意为我再多等三年。”
季璋闻言,倏然就明白了眼前男人的底气从何而来。
她在现代也已三十六,尽管实现了财富自由,平日无人敢说三道四,但不知从何时起只要是聚会、团聚,那套让人恶心的催婚说辞总会从各个阴暗角落爬上台面,让她成为众人挑剔打趣的对象。虽说一年只有几次,季璋也早已波澜不惊,但心里却总是膈应的。
她尚且还能反抗,用实力让大多数人闭嘴。可在这个时代,“女子适龄未嫁,便是女子之错”的言论是被世人认可。
那些恶毒的话能来自亲人,来自熟人,甚至能来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这些戳原身脊梁骨的言论无孔不入,时时刻刻都在流传,原身整整听了三年。
三年流言蜚语的考验,试问若不是真心,谁能承受。
苏轼深吸了一口气,虽在极力压制,声音却仍止不住发颤,“闰之,我不是草木,你对我的真心,我早已明白。早在三年之约之前,我便明白。你所遭受的一切非议,我都看在眼里,刻在心里。但当时守孝期在前,我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能做。那三年是我亏欠你的。”
“不过你既已跨过流言蜚语执意来到我身边,我便已决定用余生来补偿。你今日所言,我只当你是一时兴起的玩笑。闰之,日后咱们好好在一起,可好?”
季璋开口想要拒绝,却只觉嘴皮格外沉重,好似这具身体有了意识在与她对抗,又或者说是原身残留的意识不想拒绝。
“···日后再说罢。”须臾之后,季璋才与身体达成了共识,缓缓吐出几个中立的字眼。
恰逢二宝送水回来,回禀道:“郎君,水已备好,您可以沐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