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月明似是感受到了季璋探究的目光,也翻身坐了起来,将身子挪到了她能瞧见的床边,“闰之,你想说什么?”
单凭一句话,就对她下如此“狠毒”的定义,这可不像是她一贯的和善风格。
季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这一瞧,她蓦然发现眼前之人似是与“乡野”二字压根扯不上关系。
在床边烛台的映照下,方月明身上的绸缎里衣光滑得泛着银光。再往上些,是一头垂在脑后被打理得柔软黑亮的长发,前面便是被黑丝衬得格外白皙的细嫩肌肤。
视线游移,最后对上她呆愣无神的双眸,季璋蓦然感觉自己十分可笑,居然妄想和一个古代人找共鸣。
更何况,她双眼已瞎,又被刘庭式保护得太好。怕是都未听过、见过那些民间疾苦,又何来理解一说。
“睡觉吧,我困了。”季璋蓦然掀开被子,缩回了被窝。
方月明却不肯放过她,直白问道:“你是因那个女使因这件事受伤了,所以才躲着苏太守的吗?”
尽管得之未与她明说过官场之事,但她或多或少猜到了一些。此次太守不作为之事,能在百姓中传得沸沸扬扬,其中定有官府在其中推波助澜。
既有官府手笔,那么苏太守这个当事人定是有参与的,甚至还是整个计划的制定者。
季璋避而不答,掀开被子起身朝着烛台走去,笑着扯开了话题,“说是睡觉,却忘记剪烛芯了。月明,你也早些休息吧。”
没了棉芯的火焰,逐渐被蜡油所吞噬,渐渐失去了光亮。屋内也因此陷入了一片漆黑。
季璋摸索着回了美人榻,盖上被子翻身背对着床榻,闭眼开始酝酿睡意,却听见床榻兀然传来一道声音,“众生皆苦,佛祖尚无法做到面面俱到。闰之,以小换大,已是眼下最好的结果。”
紧接着,床榻上也传来一阵躺下盖被的窸窣声。待屋内再次归于安静,一切都思绪都被放大放慢时,季璋又睁开了眼。
她是商人,何尝不知这笔买卖的盈亏?
用一人轻伤,换取一群会杀人放火且训练有素、熟知官府办事内情的“潜在盗匪”,怎么看都是划算的。
可她没有那么伟大,她不想成为那个炮灰,也不想身边的人成为那个炮灰。
*
五行之中,秋主金,主肃杀。
这场“密州太守是胆小怕事之主”的流言,也随着那伙官兵人头落地而销声匿迹。
临近年关,持续了近一年的剿匪一事也落下帷幕,端午前便开始修建的邞淇河河堤也接近尾声。眼瞧着即将无活可干的工人们,苏轼又盯上了密州城内的翻修工作。
在苏轼忙着大刀阔斧翻修密州城,带着密州百姓蒸蒸日上的情形下,季璋的躲避显得没那么刻意了。反而因朝云的亲近,有时就算被苏轼蹲到了,他也会因避嫌朝云而不过多逗留。
尽管作用不尽相同,但朝云还是起到了季璋预期想要的那个作用——替自己躲苏轼。
又是一年除夕。
今年季璋这个主母躲无可躲,硬生生被任采莲押着学了一遍“如何操办年关事宜”。
不过好在有朝云从旁协助,季璋府内府外两手抓,食肆与菜庄并未出乱子。
小金库日益见涨,跑路的计划也逐渐提上了日程。
去年因玳姐儿的缘故在刘府,今年季璋做主索性便回邀刘庭式夫妇来苏府一起团聚。
至于赵家,季璋只请了陶柳一人。
“好啦柳姐姐,莫因一首打油诗便哭红了眼睛。”刚从后厨回来的季璋,入屋便瞧见抱作一团的二人。
季璋递上帕子,也连声劝道:“不过就是那些臭男人的随口胡诌。你若为此伤了身子,那才是真地不值当。”
前些日子,不知从何处传出一首赵明叔打趣陶柳的打油诗,还被好事者作成了乐曲传唱:“薄薄酒,胜茶汤;粗粗布,胜无裳;丑妻恶妾胜空房。”
内容与曲调过于朗朗上口,就连季璋这个五音不全之人,听了一遍也记下了。其传唱程度,难以想象。
陶柳性子火爆,知道此事后自然是气得不轻,连带着她们几次相聚都不曾出面。今日听闻她未跟着赵明叔回赵家,季璋便遣人将人请来,也当作是散心解闷了。
陶柳脱离方月明的怀抱,抽噎道:“胡诌又如何?旁人听了可不分真伪,只会一个劲地传!”
她咬牙切齿道:“那丑酒鬼,平日不见作出什么好诗来,打趣我倒是信手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