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们这群小没良心的,也不来找我合照。”维莉踩着九寸细高跟扎进钢灰色军靴丛,流苏披肩被夕阳下的夏风掀起珊瑚色的尾焰。她朱唇轻启吐出这句核爆级质问时,七个装甲系男A瞬间贴合廊道呈标准正姿。凡被她教鞭点过脑门的都知晓,那可是能让战术级人工智能死机的锋利!
“您今天的玫红挑染搭配海军蓝掐腰套装堪称完美色阶差。”陈姝话音清越如夜航灯塔,惊得身旁同学倒抽冷气冻结在原地。维莉玫瑰金镜框突然压上她鼻尖,“七年前我给你哥哥授课时,那可是连袖扣都要与领带夹保持绝对垂直的孩子。”
濒临尾声的日光透过礼堂落地窗抖落,陈姝扶了扶让她有些晕眩的镜框。维莉唇畔漾开的笑仿佛带刺的紫藤蜜,于是她也坦然地让笑意从酒窝满溢了出来。浅灰烟圈缠上耳垂时,四年积攒的绫罗光影都在视网膜翻页。
“我观察到您这四年每天搭配都不重样,这样的毅力想来是种对艺术的选择,所以猜您并不会讨厌合理范围的夸赞。”
“从Alpha嘴里听到‘艺术’倒真是不可思议,我以为你们嘴里只会吐出‘火辣’这种字眼。”金属椅背粘着的套裙布料扑簌簌落灰,维莉掸着永不规整的裙褶笑出一串银铃,“说给我听听,你觉得什么是艺术?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将你的话视为冒犯?要是说不好,我可不会看在今天是毕业典礼就对你手软。”
“艺术存在身体性与在场性,通过观者的知觉系统实现意义建构,打破主客体的二元对立。这是我认为您不会将我的话视为冒犯的原因。”铁艺椅背的凉意沁入脊髓,洇开成当年实验室玻璃箱里漫开的紫藤花,此刻连呼吸的频率都严丝合缝扣着第一节走近异种课。
“我没有专门学习过艺术,只在书中读到过。在达芬奇的观念里,艺术是对现实或理念世界的模仿,区分了‘再现的真实性’与‘真理的真实性’,但它随着发展又变成通过创新对抗文化工业。所以任何创作行为都可以是艺术,艺术没有界限,没有绝对定义,它既是精神上高于社会的,也是权力的具象化。而在我阅读理解后看来,艺术它是一种符号,一种载体。也可以直接说它是一种暴力,是具有时代性的批判与抗争意识,是人类历史长河中的精神挣扎。探寻艺术的本质,就是去理解人类如何通过符号系统建构存在意义的历史过程。”
“哈哈哈…。”笑纹在眼尾碾碎光阴的瞬间,维莉指间的烟卷抖落几簇银屑,像是偷了藤椅烫金花纹里栖着的半截晚霞。“不错。艺术是历史载体,是暴力符号,它拥有反抗象征——所以在我看来,号召女权、O权而一味剪头发祛特征化,以此强调客体、主体从而迫使人脱离了社会性,其实就是一场大型的把别人客体化的行为艺术。这必然是双刃剑,当陷在别人的规则里挣扎时,挣扎本身都会成为‘客体化’。而为此迷茫、陷入挣扎作出的最终选择,它又万物归宗,回到本我的发心,那就是‘超我’。那才是人类该追寻的形态。”
“超我?”陈姝脖颈微偏的刹那,瓷器釉色般温润的雾气蔓向眉睫,她咳嗽着看到维莉唇边那支烟卷朝她颤出云絮,闪烁着恣意的光芒。“本我、自我、超我。本我是自己的需求,自我是社会意识形态和教育,超我是在顿悟一切后返璞归真。…好了,这可是给你多上了一节课,再上下去要按小时收费的。来吧,跟我拍一张。”
告急的红漆刚刚舔完最后一道警戒桩,应届生的番号便随着受潮的调令簌簌剥落。敞篷军卡载着歪斜的领章在泥路上颠簸,如同晚风刮散的枯草籽,摇摇晃晃栽进硝烟刺鼻的坟坑里。
陈姝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衣兜里的褶皱,那里留着凛冬军申请函洇开的钢笔渍,而今却生长出蜿蜒的铜绿色番号,将她的前路与第一军的营盘焊成了铁板。
暗潮涨满防空洞的夜晚,滨城岗哨望远镜里游动着鳞片折射的冷光。林承孝枪托烙着弹壳余温,曹鑫刀刃翻起鱼鳞状缺口,防线最终被虫群蚀成漏勺,咸腥的夜雾包裹着百足军团,正循柏油路裂缝向内陆爬行。
铜质武装扣折射出破晓的微光,少尉眸子里的灼热熔断薄雾凝结的丝网。甲片碰撞声似檐角风铃摇晃,银铄束腰时皮扣震颤的弧度,令陈姝想起特训时夜食堂里搪瓷碗的碰撞。
“这回轮到我跟着老大大干一场啦!”她搓手的动静活像只兴奋的雀儿,后颈碎发里白鳍鲨留下的旧伤疤在陈姝眼前若隐若现,陈姝忽然觉得喉头发紧,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注意安全,别冒进。”
暮云被警报器咬出血口,机械关节在云端舒展成钢铁蝴蝶,陈姝脚后跟还残留着机舱底板的震颤,底下那座被虫齿嗑烂的宏城已向她摊开了灰蒙蒙的舌头。
曾经刺破云霄的楼宇如今像泡烂的春笋皮,破砖碎瓦在风里被搓成齑粉。断裂的承重墙裸出几根生锈的钢筋在风里招摇,像是谁家院里野葡萄藤生了癔症,一蓬蓬勾住过路人的裤脚,扭曲着要把最后几片混凝土叶子也扯下来。
“——!!”“——!!”“——!!”
颅骨忽而涌进潮水般的噪点,银蓝光束吻上虫甲那刻,鼻腔倏然钻进烧焦毛发的气味。陈姝看着虫族血肉在粒子流里融成糖稀的模样,恍惚想起流落孤岛的日子,冰凉的军刀卡在硬壳时震得他们虎口发麻。那些暗红火花溅在方世杰染血的臼齿上,跳得比除夕夜的烟火还亮。咽喉霎时被两种铁锈味扼住——来自粒子炮管的金属灼息,混着记忆里擦不掉的腥甜。
她一时分不清是那些诡异的电波在跳动,还是若拉最后那通断断续续的呼救又在重播,仿佛有破碎的光脑芯片正从勇子哥的工作台掉进她颅骨,那些失眠夜焊枪激起的蓝紫色星火,此刻正在她神经网络里噼啪作响。
“报告中尉,六点钟方向有灾民!”钢铁蝶翼间流转的电子音贴着鼓膜游走。姜勇研发的同声系统支持意念沟通,再也不会有人被压在废墟下无法呼救。各军区都为姜勇的发明举起枪托喝彩那天,他们数着钢甲接缝处的光斑。欢呼落在彼此手心里,全化作了小姑娘临别时被压碎的光脑碎片,荧蓝的,扎得掌心渗出血珠。
“收到,配合攻击。”
“…”
血色膏汁沿着褶皱黯皮缓缓垂下,陈姝那双机甲铁靴铿然碾过混着内脏泥泞的瓦砾。反重力波纹裹着她轻若霜蛾褪下的残翅,辗转时足尖踏裂了巨虫遍布血色脉纹的复眼。
撕开紫黑筋膜扯下那根淌着腐液的肉刺,破绽的肉巢里簌簌抖落数百个浑圆胞衣,裹着脓膜透出人面般痉挛的怪胎轮廓,竟在黄水里游弋出婴孩摆臂的弧度。
垂死虫尾抡起漫天残灰,崩落的楼骸间混杂着惨白脏器碎屑簌簌飘洒,如同覆满菌丝的雪沫笼住破碎的天地。银铄战甲掠过刹那的弧光里,幽蓝能量束如月下抽丝的蜘蛛,给那残躯披挂上磷火流光的尸布。
“太可怕了,这玩意怎么比书里还像人?”“不是讨论的时候,去带百姓撤到避难所!”
天光斜斜割裂废墟的傍晚,数具钢铁躯壳在断壁残垣间折返穿行,金属关节碾碎瓦砾伸手去揽废墟深处快要消散的体温。流云在机甲划过的气浪里仓皇碎裂,他们都不敢贪看身后簌簌坠落的星子,唯有把呜咽吞进燃烧的熵核。
暮色漫进防空洞时陈姝交了岗,穹顶上的应急灯漏下昏黄油斑。早年的防空洞在陈年潮气里泛着金属冷光,仿佛巨大的甲虫蛰伏地底,加固钢材的压痕叠着密密麻麻的虫族咬痕,像某种诡谲的浮雕。
这些天补给车总在断桥底下给浪头当点心,连人带货都成了河神的祭品。陆路像被撕碎的皮肉组织般支离断裂,散落的红肠与压缩干粮早随风里未名的骨灰散尽,唯有飞行器低鸣在低能耗模式间往返,将最后半箱葡萄糖针剂驼作沙漠行舟。
陈姝掌心的铝盒泛着冷光,肉糜油脂凝结的棱角刺破防潮包装时,四壁金属忽然折射出明灭的星火。有人将锈蚀水管踢出脆响,有人食指勾着风干岩盐似的饼干,嚼起来像是咬了口父亲从战场捎回的子弹壳。二十几双眼睛粘在汤勺上的痴样,像是守着祭坛等神明分圣饼的教徒,呼吸里却掺着蛇信子般咝咝的妒意。
“当啷,”陈姝把铝勺磕在锅沿的动静惊得银铄抖三抖,她扬手剜了勺肉汤浇在银铄僵直的指节间,“赶紧嘬两口,然后帮着给大家发下去。”银铄瞳孔映着浮油波纹,肉香勾得胃肠打颤。七点钟方向凹陷的集装箱后传来擤鼻声,今早被酸液腐蚀的作战靴底正搓着满地黄砂。
“那老大你呢?”
“吃你的呗。怎么,不能给我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