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裹着机油味的震颤跌在控制台上,银铄耳垂沁出石榴籽般的血色,机械手套仓皇绞着工具包尼龙绳,“没有的事儿。再说也不是我想就有用的,哎呀,这话传他耳朵里他要生气的。”浮尘在暮光里织成金纱,缠住她睫毛乱颤的投影。
陈姝又屈起防护服肘部的磨损纹路撞她肩膀,银色纽扣撞出细碎尘霭,“周上校的想法是不见得,我也不敢调侃他。不过铄啊,你这都司马昭之心了。”
“哎哟,老大,你怎么也学坏了!”两人随装甲车颠簸晃成断续的波浪线,银铄兀地扳过后视镜对准鼻孔翕张的脸,“他出身世家,举止矜贵,处处都透着精致;而我喝得一身酒气,吃得满手油光发亮。有天照镜子,后知后觉脸上的毛孔宽得已经能插秧。恐怕我这样的,实在合不上他的眼缘。面对他的时候,我也总有点觉得自己捉襟见肘。”装甲车底盘碾过碎石路面时的震颤顺着脊椎攀爬,沁出碳酸饮料气泡般刺痛胸腔的悸动。陈姝摇摇头,“可他每次都能在你狼狈的时候递上纸。”
陷落驾驶座的身躯仿佛被抽去筋骨,自动驾驶系统淡淡泛起的荧光掠过她颤动的手指,化作散落在人造皮革上的碎钻。银铄喉间溢出的震颤顺着空调出风口打着旋儿攀升,凝结成防弹玻璃内侧的水雾。“老大,记得给罗森买假肢被拒绝那次吗?我其实特别理解他们,当时大家聊天,每句话都像在踹我膝窝。我就在想,像我这么一个拧巴的人,他肯定也是不喜欢的。”
“铄。”陈姝绷直了脊背,蓦然旋过半幅春风,“你们俩现在跟雾里看花一样,喜欢的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一种感觉,但那不是这个人真正的样子,所以自卑自负都只是独角戏。等这场仗打完了多和周峥聊聊怎么样?我不觉得周峥是个矜贵公子,也不觉得你捉襟见肘。”
银铄望着战术目镜上流转着破碎的月芒,栖着陨石般寂静的银河。猛然将掌心用力按压在心跳轰鸣的位置,人造光源倏地勾勒出她恍若淬火重铸的眼瞳,“行!等我立了战功!”
蜥蜴虫的磷光还在记忆里明明灭灭,潍城的建筑森林深处浮起了另一种黏液状的活物。这些虫们像煮沸的沥青裹挟着生物的碎屑,仿若造物主失手的雕塑窑里淌出的残胚子,犬类的齿缝灌着禽类的蹼爪,蚁群触角却向上蔓生出槐树枝桠。三十年前需要仰视的巨虫缩成人类大小,此刻正把锈铁丝似的指节戳进广告牌裂缝,鳞片间隙里漂浮着几代人眼底的惊悸。
陈姝的防护服很快洇出盐渍,仿佛隔着机甲也能尝到钢铁与‘虫虺’黏液交织的锈味。那些流萤般穿梭在楼宇间的活物正撕扯废弃电缆,某种类人的狡黠在它们核桃大小的脑颅里疯长。
当某只虫虺挥舞钢筋突刺时,碎玻璃折射出的残影竟重叠着现代格斗的架势;另一只正模仿人类撬开变电站的门阀,黏液包裹的螯钳精准复刻着消防员的破拆角度。
桐城还在灾难萌芽期喘息,撤离令及时惊醒了栖在楼房铁架的斑雀。银铄踩着玻璃渣穿行街巷,碾过渗出铁锈的盲道砖,耳畔教徒诵经般的撤离广播忽然碎了,尽是钢筋在颅腔深处共振的颤鸣。七点钟方向的穹顶破了个洞,铅灰色天光裹着虫族的振翅声漏下来。粒子枪管凝着硫磺雨落在后颈的凉,“做好战斗准备!”
“轰!”她艰难梭寻进瓦砾堆,望见某个昨日重现的黄昏,妇人护着雏鸟似的小儿蜷成团,钢筋断面撒落暗红石榴籽。虫虻利齿刺破他们颅骨的声音,仿佛褐色浆果在孩童掌心爆裂。机甲关节渗出槐花蜜般的润滑油,拽着三千吨废墟寸步难行。
“——!!!!”“——!!!!”
异样的震颤再次从脚踝蔓上来,细听不似声波不似电波,倒像春蚕啃食着她骨髓里的桑叶脉络。视网膜上开满曼陀罗的当口,甬道尽头浮出熟悉的世界与陈姝调查异国字母的倒影。真相撕开军装下第三根肋骨,鲜血淋漓地笑对着监控摄像头。
太可笑了!
他们所有人都太可笑了!
银铄的臼齿间泄出寒蝉嗡鸣,胸膛里住了个雨季的蛙群撞得肋骨生疼。荧光闪烁的作战屏碎片黏在睫毛上,颤抖的食指划过光幕如同掠过垂危之人的脉搏,那些铁证即将在数据流里褪去迷彩外衣。
“砰!” 莹蓝屏幕在她掌心开出破碎的琉璃花时,机甲后背绽开一朵等离子冰棱。银铄跌进带刺的月光里,金属腥甜中缓缓降临的皮靴底,断裂的指骨还妄图在光脑上勾画星图,试图将最后一点清醒化作扑向信标的流萤。作战记录仪最后定格的画面里,虫族复眼竟映着军装胸章的反光。
“一群废物,事都干不利索,快点炸了这里!”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