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不惧怕这头狼王。
狼高七尺八寸,可触日月,长嚎震天边,可吞万物,仙魔人三族来了都是无能为力的,它无恶不作,无所不及,几乎是所有人的噩梦。
可传闻,青阳神姬携着白灵剑而来,只三两招就把它乖乖降服,灵丹被取,尸身被剐,最后被她扔进了炼炉中经九九八十一日,化成了一件利器。
居然是一把天下无双的砍刀。
“你们果然,与青阳有所关联。”
它们妖界视青阳为敌已久。立于权势之上,她才是那高高在上高不可攀之人,如何才能夺得她的一眼青睐,又如何才能在她手下脱生,她是如此的杀伐果断,凡经她手、过她眼,皆是寸草不生。
它的同族不知被杀了多少,尸骨垒成了一座城墙,如今,与青阳神姬关联的人就在眼前。
赵云乾眼底猩红,忽然觉着好痛快。
记忆中,那夜死伤无数。
真正的赵云乾被人揪着衣领走,一路蹒跚,几乎是跪下来勉强走动的。宰相的人把刀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奸笑兮兮的:“宰相只要稍微在圣上面前参上你一本,你的人头就会落地,甚至用不着我现在动手。”
它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赵云乾寒窗苦读十二载,终于在乡试中拔得头筹,无人不赏识他的才华。
从年少到不立,它陪赵云乾走过了数不尽的清贫的日子,也见过顶峰的繁华,朝廷大殿内他虽居高位,却仍不忘本心尽职恪守,尽管龙颜不悦,也依旧忠勇进谏。
于是赵云乾跌落了。
从陵州的“赵谏官”到而今寅旨的“赵大人”。
有其名而无其实。
它忘不掉破旧的车辇和三三两两的赶驴人,送他远行的官奴才行到一半的路,就偷溜着跑了。
顺带卷走了车上所有的笔墨纸砚。
他们以为,连金银珠宝都没有的官员,大抵也就这些玩意儿值点钱了。
他们呸他一口,喊他老顽固。
穷山恶水的,没人愿意陪他走得这么远。
那它愿意吗?
它不语。因为这句话永远问不到它耳边。
它见过湍流的溪水,汹涌的大江,明白了他总写的那句“黄河之水天上来”是何意思。在滚滚黄沙中,它与尘埃相融,高山前,它弯着腰双手合十,尽显虔诚。
它也曾有过短暂的善意。
年逾半百,尚未成家。
一身轻简,廉政爱民。
它想,作为一道影子,它应该也是这样的。
直到那晚马蹄声踏破了这座城池的宁静。
那时的街道不像现在一样井井有条,相反的是,臭气熏天、混乱不堪。
寅旨毗邻大漠,朝廷经常为领土之事与他国大动干戈,于是这座小城,就被迫成了朝廷军官的安营扎寨之处。
城池一座又一座地收入囊中,高位之人只在乎权势,那么大战过后,能记得寅旨的,除了低泣的黄沙,还有谁会记得呢?
寅旨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被孤风侵蚀,城倒墙塌,尸横遍野。
百姓居无定所地在城中游荡,血染红了河流,街上随处可见骨肉裸.露的死尸,有些甚至死不瞑目,腿早被腐化成了白骨,脸上的肉正一点一点地被蝇虫吞噬。
这就是寅旨。
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给他赵云乾的惩治。
它的身子被血污染,日日与尸骨打照面,渐渐地,它才明白,它不过是一道影子,它得以活下去,是因赵云乾的存在。
它如何不满,如何反抗,都无济于事。
明明它能与赵云乾的心境相通。
可赵云乾却始终觉得他是孤身一人,毫无依靠。
他感受不到自己的。
赵云乾如何,它就该如何。
一晃十年而过,压弯的不仅是赵云乾的脊梁,也是它曾经的志气。
可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这座寅旨终于诞生在了蓬勃生机之中,恢复了朝气。
他们为什么要来呢?
仅仅只是因为赵云乾不听从他们的命令吗?
烛火摇曳,它听到他一次又一次的叹息。
在它的短小又黑暗的眼光里,它只看到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朝廷官员佝偻着的背影。
夜间的风是热的,它也好,赵云乾也好,不知是因为什么,情绪莫名的难过。
它的臂被迫使着抬起,与毛笔融成一块,挥笔间,行云流水,一句“恕不能从命”跃然纸上。
它知道这是反抗的意思。
所以整座府邸被鲜血晕染,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此起彼伏,它害怕地捂住耳朵,却忽然感觉脚底一阵悬空。
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被提起来了。
为首的人语气嚣张:“你若再不按宰相说的做,等这府邸人杀光了,我便去到外边,挨家挨户地敲门,再一把大火给他们烧了,你意下如何?”
赵云乾震怒:“这是天子脚下!岂容你们乱来!”
“这天下,今后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刀刃锃亮,映出他丑恶的嘴脸。
它一直在发抖,感觉今夜冷得可怕。
它是否就要死在这里,是否要毫无意义地消失,为什么自己的命运总是被他攥在手中,凭什么一切都要由赵云乾决定。
他不懂审时度势,不知揆情度理,只为了心中某一刻的坚守,让所有人白白将生命葬送在这里。
它不要被掩埋在黄沙之下。
连风都不愿意吹拂它。
他只说,“只要赵大人答应我,我便立马撤兵离开。”
赵云乾表情凝重,是它从未感受过的可怕。
他站在大堂前,亲自提笔写下的牌匾就挂在头上,“清廉为政”这四字,忽然因这满堂的官兵而变得极端讽刺起来。
“那也是……陛下的皇子啊。”他声线颤抖。
“也不过是个野孩子。”
他目光冰冷,将脖子往前递了递,很快,在大刀抹过的痕迹下出现了一条红色的血痕。
“回去告诉宰相,赵某,恕难从命。”
“你还真是……铁骨铮铮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男子笑得逐渐面目狰狞起来。
短暂的吵声过后,他倏地收回笑脸,“可惜,皇帝记得你吗?”
屋外忽然电闪雷鸣,眼看就要落下倾盆大雨。
赵云乾的脸色骤然一变,没了方才的果敢刚硬,更多的,是难掩的失落。
没有一位官员是不想重返朝廷的。
他们总觉得在大殿之上,跪地谏言,这才能体现出自己的满腹才华,心怀天下。
即便赵云乾来到寅旨驻守了整整三年,他还是会想着回去,不是贪图荣华富贵,而是想着证明自己的勤政廉政,却金暮夜。
所以他此刻想着的,不是自己的安危,更不是整座寅旨城的死活,而是在想,要对得起王朝,要对得起皇帝。
可它不肯。
它是影妖。它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