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向来对苡鸢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
但她还是从司寇翾的眼中察觉出了些许的不对劲,暗淡无光,没有一丝生气。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
她没有多想,而是又投身到冯奚在的事情。
最后他们决定,将被打了个半死的冯奚在交由官府处置。而他那有些痴傻的胞弟,无人敢帮忙养育。
他虽是无辜,可他兄长的罪孽却自然而然地延伸到他的身上,苟活在世,只讲一个“活”字便好了,冯奚在也不敢多奢求些什么。
最后还是衙门插手管了此事。
他们找了一处无人的房屋打算休整一夜再说赶路的事情。
司寇翾和苡鸢已经一天一夜未曾合过眼。
不算大的木屋内,鼾声此起彼伏。
宁骁和顾贺睡得很沉,什么动静都吵不醒。而苡鸢躺在唯一的床榻上,一动不动的,也不知睡下了没有。
小憩几个时辰后,他又爬了起来。
月上高稍,空荡荡的庭院中,暗香浮动。
他倚着一棵古树旁,月影婆娑,映照在刀削似的面庞上,银辉描绘出他的轮廓,远远望着,像一尊石像静立于此。
树叶纷落,他学着苡鸢当初那样,也伸了只手,想为它们提供个短暂的居所。
可为何,永远不会落在他的手心。
已经做到万物都弃而远之了吗?
他戏谑地扯起嘴角,却不经意瞥见屋外忽然出现的一抹粉色。
苡鸢不知在那里看了他多久,他竟丝毫没有察觉。
一身藕粉留仙裙,外衣长袍为金羽霓裳,在光下折射出薄若蝉翼般的鲛纱质感,鹅黄披帛在身后飘扬,她仍素着淡雅的面容,发饰还是那支白玉簪子,青丝随意地披在肩上。
风一吹,带动了她的长裙与绮纱。
“你怎么起来了?”她说着走近。
他语气淡淡的:“你不也是吗?”
“你动静很大,我很难不清醒吧?”苡鸢轻笑出声,却没有要责怪的意思。
“是我的错。”
说得这般软绵绵,像落在棉花上似的。
“你在想什么?”
“没有。”
矢口否认一般就是有,于是她紧追不舍地问:“你不会不想去霜羽巅吧?”
面对这个张口闭口就是要护自己周全的人,司寇翾不敢正眼去看,而是低垂眼帘,盯着地面不语。
苡鸢仍在静静等着下文。
最后他问:“若左丘族人找来,你有几成把握对付他们?”
低沉沙哑的,宛若喃喃细语。
她虽不明缘由但还是浅浅一笑:“十成。”
司寇翾的心绪终于不再混乱,他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说:“知道了。”
“但十成是人们估量用的最极限,于我而言,并不是我的全部实力噢。”苡鸢眉眼弯弯,在与他说笑。
几日唇枪舌剑下来,这还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玩笑。
同时,心中的石头也终于得以安稳落地。
他附和:“神姬果真是天下无双。”
“可我并非是一蹴而就的。”
她声线忽而平淡下来,方才的轻快消失不见,紧紧盯着她眸光闪烁的眼睛,月光也在此短暂停留。
“我也是一路摸爬滚打才站上的这个高位,于你而言,你也可以的。说不定到时候,你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是吗?”他嗤笑着。
这份期待从出生时就伴他左右。
时至今日,他仍行在半路。
光明与希冀仍旧渺茫,似乎他只能拥有朦胧模糊的深夜,触及至高之处,也只是空谈。
他忽然娓娓道来,说起了积压在内心深处已久的一个秘密。
“我与衿浣派的弟子有过一面之缘,在我阿母死的那日。”
“他们奉斩妖除魔之命而来,虽护住了我的性命,却因此,遭左丘族人仇视。”因紧张而徒生的沉溺感仿佛窒息,水泡一一灌入喉间,使他命若悬丝般。
这双平日里总是冷淡疏离的瑞风眼,在此刻隐去了所有阴暗凶狠,蒙上了一层忧愁伤感的水雾。
他有些哽咽,却一瞬收回:“他们都死得差不多了,因为我。”
苡鸢的错愕尽数呈现在脸上,“这些你从未同我说起。”
他冷冷笑着:“又不是什么好事。”
“有什么可以提起的必要吗?无非是落个‘灾星’之名,谁也不敢轻易靠近我。”
他看着苡鸢莫名哀愁的面容,目光炯炯:“我恨左丘族人,恨入骨髓。若我不能亲自了却这些仇恨,我不会轻易放手。”
她向来才辩无双,却在面对司寇翾自述的经历时一直沉默不语。
真可笑,她怎么会心疼起一个将自己千刀万剐的敌人。
苡鸢寡言寡色的,最后点了点头。
“可是我能靠近你。”
“你动机不纯,”他微微颔首,“这不是我们之间都心知肚明的吗?”
她收起隐约悲愁的眼神,不愿再继续往下说去:“那霜羽巅,你去或不去?”
“当然去。”他回答得果断。
得到肯定的答案,苡鸢转身就走。
月色正浓,夜已晚。
而他还打算在院中再待会儿,想独自享有这宁静的黑暗。
她瞳仁转动,脚步顿在了往上的木阶,明明只余了一个背影,不曾转头,话却是同他说的:“司寇翾,我不会阻止你所谋划的复仇。可你若危及到这三界苍生的安危,我不介意与你为敌。”
末了,她嘴角含笑:“想来,你也应该得有那个实力才行。”
司寇翾目光收回。
一片树叶不偏不倚地落在头顶。
轻飘飘的触感似有若无的,原来这就是被依偎的感觉。
他同样扬起了一抹笑:“会有那一天的。”
可回去后的苡鸢辗转反侧,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