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工部崔尚书的案子,北镇抚司的人本就不敢怠慢,加之小娘子颇擅礼数,知晓北镇抚司从不受禄,便带些解暑的果子,此间当值的锦衣卫都盛情难却地品尝了,也乐意替她向孟均传话。
卷宗库房内,孟均却从一堆卷宗里猛地弹起身,如临大敌:“我不是早就打过招呼了吗?对外称我告假几日啊!”
三水哥太料事如神了吧,昨儿刚说完,涟清阿姊今儿就找上门了!
不行啊,陛下的意思万不能让她知道啊!
传口信的少年锦衣卫轻轻啃了一小口李子,试探道:“啊,兄弟们光顾着吃果子解暑,给忘了......”
孟均气笑了,绕过四散的卷宗出来,潋滟的桃花眸停在他手里还没动的几颗李子,“我的果子呢?”
那少年连忙护住果子,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跑了。
孟均反手一个漂亮的撑栏跳,紧紧追在后面,“臭小子,站住,果子拿来!事儿办不好还想吃果子?!”
“小均总旗!”
果子一样甘甜的声音陡然将他牢牢拽住,这个称呼也只有涟清阿姊会喊。
孟均硬着头皮转过身来,“涟清阿姊,你怎的来了?”
宋涟清径直走来,将果篮递到他手里,“不见你出来,阿姊只能自己找过来了,还是想问问陛下会怎样处置宋无庸。”
孟均接过大半篮李子,桃花眸微垂,亮闪闪的光彩黯了下去。
少年人的情绪总是写在脸上,宋涟清了然,看来事情又没那么简单了。
“小均总旗不必为难,可否让我见见他?”
她绮丽的容色挂着温婉的笑容,明艳而不俗气,让人无法拒绝。
“好。”
......
北镇抚司的大牢两极分化,要么极为干净整洁,要么糜烂潮湿透了。
宋无庸还算能耐,他属于前者,但终日不得见光也足以让他焦躁难安,顶着蓬头垢面靠在墙壁上。
无人探视,甚至没有一条口信,所以他自己也不确定是否沦为冯党的一颗弃子。
“我始终不明白,宋大人放着好好的户部侍郎不做,缘何要铤而走险弑母夺家业?”
宋涟清向来还算仁义,也备了他的果子。
宋无庸侧目瞥了一眼地上的果篮,并无所动,冷哼一声,“你懂什么?”
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
宋涟清立在铁牢前,居高临下的冷凝,“我是不太懂朝堂政事,可是,宋无庸,你就不曾有半点良心吗?当年江南战火纷飞,你家破人亡,祖母带你回京师,教你读书认字,助你走仕途,待你如亲子啊......”
她就想替祖母问一问:“是,家里染料院暴利,可一直也是你在打理,其中利润,我与祖母从未拿去半分,祖母那样风餐露宿也可饮水饱的人,你明知这些名利我们都并不在乎,又为何痛下杀手,多此一举?”
良久,唯有两边烛火幽幽的燃着,宋无庸隐在牢狱暗处,不发一言。
宋涟清也不清楚在期待什么,罪犯怎会忏悔自己的罪状?
对于他的罪行,她的底线是他被判决流放三千里,永不入仕。
她自嘲的轻笑,甩袖离开。
“宋涟清,你将这个世道想的太轻巧了。”
疲惫的声响萦绕在空荡的牢狱中,宋涟清背对着他,脚步微顿,等待他的下文。
“官场不仅看能力,也看人情啊,如蚕茧抽丝,一根缠着一根,你父亲刚入仕途一路平步青云,十八登科,二十又三便是吏部侍郎,老夫如今四十又四,不过才爬到侍郎的位置,谁会与我这个养子结交?若母亲真待我如亲子,为何家里的地契在你一个小娘子手中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自己,老夫从未觉得有何过错。”
宋无庸笃定的说完一番话,便是即刻赴死,他也确信自己心中的道。
“啧。”
知晓这些最真实的答案,宋涟清本以为自己会大发雷霆,但她并没有,只轻嗤一声:“宋无庸,你的胃口太大了些。”
人生活成了无尽的算计、欲望、权利,悲哉!
从牢狱内出来,孟钧一直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涟清阿姊,其实我和三水哥......”
“阿姊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阿姊也看清了,所谓公道,只在圣心一念之间,这是权利的斗争,祖母只是深陷其中的无辜者。”
阿姊这般通透,孟钧却如鲠在喉,他第一次体会到身不由己的无奈。
可结果,比宋涟清预料的还要冰凉。
没几天,宋无庸从北镇抚司移交到刑部大牢,判决随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