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他一心忙于四处搜寻救女的办法,他一身奇才却不肯抒发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反而甘愿留在南禺的一个小小的镇子上,日日夜夜琢磨能让亡妻给他留下的这唯一的念想——他们的宝贝女儿,活下去的办法。
为此,他为女儿取的名都是“长岁”——长命百岁。
然而,随着十年将至,陆子礼越来越慌张,平日本就抽不开身陪伴女儿,之后就更是如此了。除了日常起居时需要照料外,长岁总是看不见爹爹,她自幼天真活泼,可也极为懂事,不敢耽误爹爹大事,总是乖乖巧巧,不给爹爹添麻烦。以至于陆子礼到现在还以为女儿是天生腼腆的性子,和一般的小孩子不同,不爱泼闹玩耍,真是同她娘亲一样。
他甚至觉得这理所当然的事情。
小丫头口中形容的长岁,落在陆子礼耳中,好似一个陌生的丫头——他从未想过女儿真实的一面竟是这样。
女儿病严重了,一病不起后,陆子礼才终于肯日日夜夜陪伴着昏睡的她,不管是以泪洗面,还是用尽一切代价换取她的安康,还是央求天仙换求女儿的苏醒。
不知不觉,他的欲望降低了,从以前希望女儿好起来,变成了希望有生之年还能亲眼看女儿醒来,最好再唤他一声“爹爹”。
当真是荒唐,命运偏偏让他们父女互相错过。
陆子礼从未像现在这样自觉亏欠过女儿。
“对不起……对不起,长岁,是爹爹做得不好……”
陆子礼用沾了血和灰尘的十指紧紧扣住满是泪的脸,关阇彦和魏郁春也已沉默,心情更是说不出的难受,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箍住了心底的通道,各式各样的情绪出不去,只好堵在里头,发酵得五味杂陈。
在陆子礼满是愧疚的呜咽声下,小丫头的故事还未结束。
“后来,陆长岁醒来的时间时而提前,时而延后,基本上都是延后的。她会在离开地室、被陆子礼带上屋子的白天偶尔醒来。我知道没办法一直仗着她脑子不清楚,继续欺骗她这是这场永远都没办法停止的、用无数个夜晚拼凑起来的游戏……是她仅仅以为的,一场醒来后和她父亲一起玩闹的小把戏。”
“于是我和陆长岁补充了,地室是我的秘密空间,她父亲为了不让她那么快赢,会故意在白天的时候把我留在这里。我提醒她白天的时候,也要和我之前教过她的那样,不能在她父亲面前露馅。”
“我也有出来透气的一天,会特地注意陆子礼藏放秘术和钥匙的地方。后来我告诉了陆长岁,让她知道父亲会藏钥匙的地方在哪里,如果她在白天醒来的话,就偷偷帮我找钥匙,把我从地室放出来。她一直把我当作游戏的玩伴。但基本上她做完这些事情后,就又会昏倒过去,她会躺回床乖乖摆着醒来前的动作。我出来后,还会偷偷帮她收拾好细节,不会让她暴露醒过的痕迹。”
“包括我继续回地室前,也会特地放好钥匙,地室上堆放的箱子杂物的位置我都记得清楚,我把它们一一归位。”
“关闭砖门的地方有一块挂锁的空隙,这个空隙不会被杂物压到。即便我在室下的甬道上,也可以拿树枝从空隙里将锁勾下来,锁好后再把它推回去。”
“回去后,我会熟悉地打理好自己,让本就不会怀疑到这方面的陆子礼更找不出破绽。因为,他永远没办法发现自己女儿早已醒来。”
关阇彦和魏郁春简直无法相信这竟然是一个十岁女童能做出来的事情,对比下来,被她骗得团团转的陆长岁,才是有着同龄孩子正常心智的孩子。
不谈陆长岁,就连陆子礼如此心思缜密的成年男子,都被这个丫头耍得寻不到东西南北。真是人间奇闻。
这丫头天生玲珑心智,又涉世过早,孤苦伶仃,日子难过却还要处处留心照顾妹妹,心肠比正常孩童多出这么多道的弯弯儿,好似也是情有可原之事。
但这不意味着她不需要为犯下的错赎罪。
且她做下这些,仅仅是因为害怕陆子礼对她的关照,会随着陆长岁的醒来慢慢消失,至于担忧孤女妹妹会被连累一事,不过也是她心中的次要……
此女如今的心肠和手段都沾了黑泥点子,以后长大可还了得?好在她在知道妹妹真实境遇后,良知被唤醒,回头是岸。事后应当好好教导,防止她以后再入歧途。魏郁春如此暗忖。
关阇彦亦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回首瞥了一眼阖眸昏迷的陆长岁,针对心思叵测的小丫头和陆长岁道:“这么看来,昨日和今日你能从地室出来,都是多亏了陆长岁这个帮手的忙。怪有缘啊,陆长岁拢共醒不来几回,我和我这亲戚来的两天就占了大半。”
说罢,他还那手比划了一个“二”,意非讽刺,而是难以抑制的喟叹。
毕竟,今日这段真相大白的戏码,让他这个自以为见多识广的人都大开了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