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透过漏光的丝绢纱帘瞧见魏郁春被阍人渐渐引进酒楼的背影,嫩粉色的长裙安稳落地,但酒楼前门人拥杂,魏郁春几乎是以被人前引后挤的方式进入酒楼的。
人多眼杂,她还未熟悉缓解,有些慌乱,于是下意识做出了一些动作。
她顺着身后的群褶牵起衣裙,分外知礼,跨入门槛时模样轻车熟路,虽然还是能从一些看出她的紧张,但毋庸置疑的是,她模仿的大家闺秀之态的确很到位。
这很奇怪。
关阇彦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他并未指望过她能在一夜之间就学会钱雀等贵女所熟悉的礼仪,毕竟他跟杜府已经为她铺好了路子,请帖在手,她的气质的确书卷气很足,挺直身板子往那里一站,眼睛精明的人都不一定瞧得出什么破绽。
她……那股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关阇彦想起在南禺与她初识时,对她的第一印象,除了特别的疏离感,那便是割裂感——她既像个标准的南禺人,手足之间却总有着中晋人的影子。
冯迎春,一个傻子,在一次意外后,突然变得聪明伶俐,像换了个人一样。
加上他在南禺经历了不少换脸怪事,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真的只是冯迎春吗?她披着冯迎春的皮……内里却是什么人?
魏郁春的身影已经彻底没入了流水般涌动的人群,马夫回头,牵起缰绳将车子驾走了。
他的念头很快被打断。
酒楼里,清晨,便已莺歌燕舞一片,一楼内还有不少民间艺人在此戏耍吆喝,精力充沛到令人叹为观止。二三楼皆是雅间,魏郁春的请帖在被得到验证后,便被酒楼里的小二重新带到楼外,他们在挂着五光十色的彩带的彩楼间穿梭好几步,终于来到了楼梯处,起被木制所造的廊庑簇拥,竟还封了顶,唯有两侧敞着风。
“钱小姐,金小姐为您准备了雅间,酒宴还有两个时辰才开始,您先在楼上小憩。等几位小姐到了,小的再唤您。”
不愧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大酒楼,即便是干着最底层事的下人,一个个都是副知书达理的样,说起话来分外顺溜,客套而懂礼。小二知道对方身份不容小觑,自始至终都弯着腰不敢直视她。
魏郁春初来乍到,虽然面容被面纱裹得严实,但唯恐失策,小二的守礼让她的压力小了很多。她轻声“嗯”了一句,就被小二引到了一间上房。小二迅速退场,魏郁春眼看着他下楼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她才再从屋内移步出去。
她绕开三楼内部的陈设,将这里四处都逛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人。
金玉圆小姐出手阔绰,春桃酒楼今日是直接被包场了,她作为第一个入楼的小姐,自然没在此地看到任何人影。
她在找关阇彦口中说的杜府安插在里头的接头人,想着先提前认准目标,时机成熟后便与她相认。结果,这个人好似比她想象中的要难找一些。三楼无人是正常的,她安慰自己,瞧见接待自己的小二一直不见踪影,她放下心来,下楼,在二楼闲逛,二楼里皆放着一些娱乐事物,各自对应的屋子数不胜数。
譬如摆着名品围棋、双陆棋,铺着锦绣坐垫的棋室;置了各式各样器乐的琴室;挂着名家珍藏画作与诗作的雅居间;专供女子做女工、焚香插花、烹茶吟诗、书法斗诗的地方多到叫人目不暇接……
春桃酒楼比她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二楼后有一大只照着横截面砌下的巨大屏风门样,一一推展开,发现外头竟然是一座人造的空中花园,花园底部是好几件平房,以作支撑,上面用一圈繁琐精致的围栏圈好。花园中鲜草肥美,夏花灿烂,好几只蹴鞠被人整整齐齐理在一侧。其中正有几名陌生的雅士凭栏对歌,眉开眼笑,外头的晨阳扑洒在他们的脸上,红光满面。
二楼里人也不多,皆是打扫的小丫鬟,她们正急急忙忙地擦拭摆弄无数华美名贵的琴棋诗画,好多小丫头抱着花在楼里穿梭,为瓷瓶装上漂亮鲜嫩的花朵,多是些玫瑰和芍药,听说这些是金小姐最爱的花样,看来是在为春桃酒宴做准备呢。
这些小丫头的个头甚至比她还矮,她站在楼里楼外观望许久,都没找出一个“魁梧”、“爱夹着嗓子说话”的丫头。
她下了一楼,结果仍是这样。甚至还被接应她的阍人和小二瞧见了,疑她是饿了肚子下来寻吃食,深觉酒楼招待不周,连连鞠躬致歉,往厨子那里要来了一大怀抱的点心与好茶好酒,遣人送上三楼雅间,当然,她肯定也是被人连哄带骗地带回了屋子。
楼里貌似根本没有庞小曲这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