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手滑。”楚唤云从巷口晃出来,玄色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王爷没事吧?”
拓跋平抹去脸上血痕,狞笑:“楚世子的枪法,退步了。”
“是吗?”楚唤云拔起长枪,枪尖有意无意指向拓跋平咽喉,“那王爷试试这招?”
季寻之按住他的手腕:“楚大人,陛下等着呢。”
楚唤云收枪,顺手揽住季寻之的腰:“走吧季大人,本官送你回府。”
拓跋平盯着两人背影,忽然高声道:“季寻之!你还记得漠北的雪吗?”
季寻之脚步一顿。
三年前他奉命出使北狄,曾被拓跋平困在冰谷七天七夜。
楚唤云感觉到掌心下的腰肢骤然紧绷,回头冲拓跋平一笑:“我家季大人记性不好,现在只记得本官榻上的温度。”
天督府中,季寻之正在核对北狄使团名单,忽然窗棂轻响。楚唤云翻窗而入,手里拎着两坛酒。
“拓跋平这次带了三百精锐,混在商队里进了城。”楚唤云拍开泥封,“昭儿让我‘看着办’。”
季寻之蘸着茶水在案上画图:“使团明面二十八人,实际进城的有五十七,剩下的人藏在城西马市。”
“哟,季大人连这都摸清了?”楚唤云凑过来,酒气喷在他耳后,“莫非在拓跋平身边安了钉子?”
季寻之侧头避开:“北狄王庭内斗,拓跋平的弟弟上个月暴毙,他急需一场军功稳固地位。”
“所以盯上了你?”楚唤云突然捏碎酒杯,“他敢!”
瓷片扎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滴落。季寻之皱眉,扯过他的手包扎:“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楚唤云任由他缠绷带,声音发哑,“三年前你从北狄回来,背上那道箭伤是谁的?拓跋平的!”
季寻之动作一顿。
那是他这辈子最狼狈的一战——为救被俘的斥候,他单枪匹马闯敌营,后背中箭,硬撑着把人背回边境,自己却因失血过多昏死在雪地里。
“都过去了。”季寻之系紧绷带。
楚唤云突然将他拽到身前:“过不去。”
烛火被风扑灭,黑暗中,季寻之感觉到楚唤云的唇压上他后颈的旧伤,温热湿润。
“这次……”楚唤云的声音混着喘息,“我要他血债血偿。”
翌日,陆昭正在校场试弓,见楚唤云来了,随手抛过一把黑漆弓:“太傅试试。”
弓身沉甸甸的,弦上缠着金丝。楚唤云拉满弓,一箭射穿百步外的靶心。
“好弓。”
“北狄进贡的。”陆昭摩挲着弓臂上的狼头纹,“拓跋平特意指明,要与你比一场。”
楚唤云挑眉:“赌注?”
“他若赢,要季卿陪猎三日。”少年天子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朕若赢,要他腰间那把金刀。”
金刀是北狄右贤王的权柄象征。
楚唤云笑了:“陛下不怕臣输?”
陆昭忽然压低声音:“太傅,拓跋平的弟弟……是朕毒死的。”
楚唤云瞳孔骤缩。
“北狄王庭一乱,拓跋平必反。”陆昭的指尖在弓弦上一拨,铮然作响,“这场比试,朕要他师出无名。”
午时的猎场杀气肃肃,拓跋平的金刀在阳光下刺眼。他指着远处的鹿群:“三箭定胜负,如何?”
楚唤云把玩着箭簇:“主随客便。”
第一箭,赫连朔射中雄鹿咽喉。
楚唤云却一箭双雕,贯穿两只幼鹿的眼睛。
“楚太傅心真狠。”拓跋平冷笑。
楚唤云搭上第二支箭:“不及王爷当年围猎我大周斥候的手段。”
第二箭,拓跋平的箭射穿树梢蜂窝,蜂群直扑楚唤云面门!
“小心!”季寻之刚起身,却见楚唤云反手一箭射断蜂巢绳索,沉重的巢穴“砰”地砸在拓跋平马前,惊得马匹人立而起!
“第三箭。”楚唤云张弓,箭尖对准拓跋平心口,“你猜,我敢不敢射?”
全场死寂。
拓跋平突然大笑,解下金刀掷向陆昭:“陛下好手段!这刀,归你了!”
他转向季寻之,用北狄语说了句什么。季寻之脸色骤变,楚唤云的箭瞬间离弦——
“嗖!”
箭矢擦着拓跋平耳畔掠过,钉入他身后的北狄王旗。旗杆“咔嚓”断裂,狼旗委顿尘土。
“不好意思。”楚唤云收弓,“又手滑了。”
当晚的宫宴上,拓跋平端着酒樽走到季寻之席前:“季大人,漠北一别,本王甚是想念。”
季寻之冷眼看他:“王爷有话直说。”
“本王查到件趣事。”拓跋平俯身,声音压得极低,“三年前冰谷那晚,你中的不是箭毒,是情蛊……”
季寻之猛地攥紧酒樽。
“看来楚太傅替你解了?”拓跋平的视线暧昧地扫过他脖颈,“难怪他今日像条疯狗。”
季寻之突然拔剑!
剑光闪过,拓跋平的酒杯应声而裂,酒液溅了他满脸。满殿哗然中,季寻之还剑入鞘:“手滑。”
陆昭在高座上轻笑:“北狄的酒烈,季卿醉了。楚太傅,送他回去。”
楚唤云揽住季寻之的腰往外走,感觉到掌心下的身躯微微发抖。
“他说的蛊……”
“假的。”季寻之打断他,“我中的是箭毒,你亲手解的,忘了?”
楚唤云记得清清楚楚——那晚季寻之高烧不退,他割腕喂血,用玄州秘传的解毒法守了三天三夜。
“那你抖什么?”
季寻之突然转身,将他按在宫墙上:“拓跋平在挑拨。北狄王暴毙,他需要一场战争转移矛盾,而大周……”
“而大周刚跟暹罗打完,国库空虚。”楚唤云接上他的话,眸色渐深,“所以他故意激怒我们,想制造开战借口。”
季寻之点头:“明日使团离京,必有人偷袭。”
“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楚唤云低头,吻在他紧蹙的眉间,“这次,我陪你。”
次日,黑影掠过城墙时,季寻之的袖箭已锁定目标。
“三十七人,全是死士。”他轻声说。
楚唤云在箭塔上拉满弓:“拓跋平呢?”
“在官道等着,若刺杀成功,他会‘恰好’赶来救驾。”
第一支火箭射向皇宫方向时,楚唤云的箭也离了弦。箭矢穿透那名死士的咽喉,连人带箭钉在城楼上!
“一个。”
季寻之的袖箭连发,三名黑衣人从屋檐栽落。
“四个。”
厮杀持续到天光微亮。当最后一名死士倒在血泊中,楚唤云甩了甩枪尖的血:“全灭。”
季寻之却盯着远处官道扬起的尘土:“他来了。”
楚唤云忽然拾起地上的弯刀,对着那个北狄尸体说:“借你匕首一用。”
季寻之瞬间明白他的意图,寒光闪过,楚唤云胸前多了一道血痕,与旧伤交错,狰狞可怖。
“你——”
“苦肉计嘛。”楚唤云疼得龇牙咧嘴,却笑得畅快,“看那老鳖怎么解释,他的‘救兵’来晚一步!”
拓跋平带兵赶到时,只见楚唤云浑身是血地靠在季寻之怀里,而满地尸体皆着北狄服饰。
“王爷来迟了。”季寻之冷声道,“刺客已伏诛。”
拓跋平脸色铁青——这些死士是他精心培养的嫡系!
陆昭的龙辇此时“恰好”抵达,少年天子掀帘看了一眼,轻叹:“北狄的情谊,朕记下了。”
一句话,断了拓跋平所有退路。
次日的朝堂上
“北狄必须给我等一个交代。”楚唤云将染血的箭矢掷在殿中,“刺杀陛下?你有几条命啊?!”
拓跋平单膝跪地:“陛下明鉴,这些绝非我北狄勇士!”
“哦?”楚唤云扯开衣襟,露出胸前伤口,“那这北狄弯刀留下的伤,是本王自己砍的?”
群臣哗然。
拓跋平猛地抬头,却见季寻之捧出一个木匣,匣中赫然是昨夜刺客所用的北狄制式箭簇,箭尾还刻着右贤王部的徽记。
“证据确凿。”季寻之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王爷还有什么话说?”
拓跋平盯着那匣箭,突然大笑:“好!好一个大周!”
他解下腰间玉佩摔在地上,玉碎如冰裂:“三个月内,我北狄铁骑必踏破雁门关!”
“朕等着。”陆昭微笑,“不过在那之前……”
少年天子一挥手,禁军押上十余名被俘的死士:“请王爷把这些‘非北狄勇士’带回去,替朕问候北狄王。”
这些活口,足以挑起北狄内乱。
拓跋平离京那日,楚唤云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去的烟尘吹了声口哨。
季寻之将北狄王庭的密报递给他:“拓跋平的叔父已经起兵了。”
“昭儿这招驱虎吞狼,漂亮。”楚唤云展开密报,忽然挑眉,“等等,这印鉴……”
密报角落盖着凤佩的暗纹。
季寻之淡定道:“三年前我在北狄埋的暗桩,现在归陛下了。”
楚唤云大笑,揽过他狠狠亲了一口:“季大人,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季寻之抹去唇上酒渍:“楚大人,你僭越了。”
“是吗?”楚唤云摸出龙佩在他眼前晃了晃,“陛下赐的,不算僭越。”
夕阳西沉,将两人身影拉得很长。宫墙深处,少年天子把玩着金刀,对老太监道:
“传旨,三日后秋猎——朕要试试这把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