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大人,陛下邀您前去宴清楼一聚。”
易寒微微颔首,这是他们偶尔小聚的地方,他们在那里时便仅是朋友,不谈政事,而这楼的名字便是取海晏河清之意。
魏珩换下袍服,只是着了一身月白色常服,如今是夏季,服饰偏轻薄,他只是随意地倚在榻上,手中晃着酒杯。
常公公带到人便识趣地退下了,将门拢上,尽职尽责地守在外面。
“今日已经喝的够多了。”
手中的酒盏被夺去,魏珩抬眸看向面前的人,一袭青衫,墨发微束,垂落在肩颈,一双凤眸清冷,面如冠玉,倒是怪不得有那么多人倾心于他。
“嗯,不喝了。”魏珩微微瞥开眼,往后挪了挪,或许是真的醉了,面上有了几分微醺。
易寒放下酒杯,十分熟络地坐在了另一侧。
“给,看看,你应当会感兴趣的。”
接过一本有些厚的册子,翻开,里面细细地记载着魏诩与黎清这些年发生的事。
魏珩将两人丢在了宫中受罚宫人去的地方干活,每日辛苦干活还吃不饱,宫人对他们也是处处针对,最开始两人倒是对彼此情深意重,不离不弃的,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俩人都被生活折磨的失了热情。
在这个时候,魏珩十分坏心眼地派了个长相还不错的侍卫去勾搭黎清,时不时地给他带点东西,还说可以带他离开这里,毕竟他不是废帝,不见了也没什么关系。
黎清原先没打算背叛魏诩,奈何他的多疑将两人间最后的信任耗尽,整日的争吵与怀疑让他疲惫,他与那侍卫定了一个日子逃离。
魏珩让人透了点消息给魏诩,当夜他找到了正等人的黎清,两人直接大吵了一架,魏诩因为被喂了软骨丹,两人打得不相上下,甚至黎清还占几分上风。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等到那侍卫,两人间却是彻底生了嫌隙,自此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没有一天安生的,那边的宫人都快被他们吵得烦死了。
“很有意思。”易寒递回了那册子。
“魏珩,不日我打算离去,这个便交由你收着。”
魏珩看着那放在书册上的虎符,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有些不安地抿了抿唇。
“你打算去往何处?”
“四处游历,行侠仗义,我该去完成自己的心愿了。”
“……那便祝君万事遂愿,你可还……会回来?”
魏珩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眸子,他其实应当知道的,从他匆匆赶往边关时。
“或许吧,也愿你成为明君,名垂青史。”
*
此夜之后,辅国公主动辞去所有官职,只带了一个包袱,一匹轻骑,孤身一人离开了平京,朝廷上下皆被此举震惊,在他们心中,定是陛下做了什么,才使得这位刚刚得胜归来,如日中天的辅国公主动隐退,一时朝廷上下皆是人心惶惶,生怕陛下把他们一起薅了。
在魏珩的治理之下,盛国一片欣欣向荣,朝廷政治清明,不过也总有一些灰暗的地方无法被照到,这时出现了一位在民间颇具盛名的大侠。
“话说这踏雪大侠只是一剑,那匪徒便皆倒地,以手拈叶,那叶便直射入贼人眉心……”
说书先生在茶楼中说得唾沫横飞,底下的听众鼓掌叫好,易寒压低了斗笠,留下几枚铜板便离开了此处。
他走在街上,绕过几处暗巷便停在了一处,他闪身进入暗处,开始等待。
【系统,支线任务进度如何?】
【已经到98%了,宿主再接再励啊!】666十分激动地打call,不管怎么说,做完这支线任务也能拿到不少积分了。
夜幕降临,这条小巷子驶入了多辆马车,从上面被赶下了许多被捆住的女子,她们被几个壮汉驱赶着往前走去,旁边还走着几个画着浓妆的老鸨,对着她们评头论足。
几枚飞镖自暗处飞出,刺入几个大汉的颈间,鲜血飞溅,他们应声倒地,老鸨吓得直接尖叫,打算逃离却被踹了回来,剑尖横在她们颈间。
“谁是你们幕后的老板?”
“是,是黄老爷,大侠饶命啊,我们也是被迫的啊。”老鸨战战兢兢地回答。
易寒将几个老鸨也绳子捆起,又斩断了那些女子身上的绳索。
“赶紧回家吧。”
说完他便拎着几个人离开了,原先缩在一起的人也松了口气,抬眼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一身白衣胜雪,长剑出鞘如霜,这是那话本子里的踏雪大侠吗?”
“得了,别愣神了,赶紧走吧,小心那些人回过神来寻人。”
“噢噢,好。”
易寒将几人丢在了衙门口,随即趁着夜色潜入了那位黄老爷的宅中,他也在这座城中待了段时日,十分清楚这位黄老爷是谁,他是这城中最大的富商,他这些天调查下来,这人暗地里腌臜事没少做。
黄府中守卫倒是森严,不过于他而言却是有些不够看,他十分轻易地便潜入了书房,那位黄老爷正翻着账本,拨弄着算盘,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
剑光一闪,鲜血洒在账本之上,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笑容还凝在脸上便了无声息。
易寒嫌弃地抽出账本,简单翻了翻,又将书房中所有他的罪证搜齐,留下一张纸,一片雪花跃然纸上,这是原主先前行侠仗义的习惯,他便也遵循这个。
踏雪,取意于踏雪无痕,象征着他来无影去无踪的行迹,无人见过他的样貌,也因为他行侠仗义后总是留下一朵雪花。
这个行为很中二,但易寒还是顺着原主的意思做了,毕竟他那时便是一个有着热血之志的少年,如今是实现他曾经的愿望,那便做到底。
他隐于夜色中,将那些罪证完完整整地摆在了知府案头。
第二日起来,刚刚踏入书房便见到一堆册子摆在桌案上,吓得他出门又看了眼,是他的书房没错,再次进入。
知府翻着那些东西,眉头越皱越紧,黄世宁这些年来做的脏事很多,可惜他们没能抓住他的马脚,这些证据是谁送来的,罪证收集得如此齐整,倒是方便了他们。
“大人,大人,黄世宁被杀了,这是留在现场的东西。”捕头匆匆走了进来,脸上还有几分隐秘的喜悦。
“是他。”
知府拿着那张画着雪花的纸,叹了口气,这位大侠做的都是好事,可惜按照律法还是得通缉,那些人定会向官府施压,算了,做做样子就行。
“随便发个通缉令吧,反正也没人见过他,对了,把这上面的地方都去抄了吧。”
知府摆摆手,将那些册子递给了捕头,捕头兴致冲冲地带着册子就去干活了。
易寒走在街上,看着街边匆匆而过的官兵,笑了笑,牵着白马离开了这座城。
兜兜转转一圈,他游历了约莫有六年,几乎走遍了整个盛国,这一次他来到了郴州的白安城,曾经他们来过这里,那时这里还十分贫瘠,然而现在却是十分繁荣,街上的人摩肩接踵。
城门边围着许多的人,易寒随意地一瞥,愣在了原地,是皇榜,当今圣上病重,广招天下名医为当今看病,若能治好,赏黄金百两,良田千顷。
他默了默,终是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支线也做完了,闲着也是闲着,他从人群中挤进去,抬手揭下了皇榜,两边的守卫对视一眼,便将人带去了一辆马车。
“先生,请上马车。”两名守卫恭敬地撩开车帘。
“不必,我骑马便可。”易寒说着已然翻身上马。
白安城是据都城平京最近的一座城,从这儿骑马过去,只需半日便可抵达,他们到时已然是华灯初上,平京夜间也依然热闹。
“先生,请随我们来。”
两人带着易寒走入了宫中,七拐八拐着来到了魏珩的寝殿之外,这里围着许多医者,有蓄满白胡子的老人,也有年轻的男女,一堆人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尹菘蓝远远便看到了随着两人而来的易寒,眼睛一亮,快速走上前去。
“易将军,你总算来了。”
“尹院使,我已经辞官了。”微微蹙了蹙眉,他察觉出了几分不对,怎么感觉像是等他很久了的样子。
“是了是了,易先生赶紧进去给陛下瞧瞧吧。”
尹菘蓝赶紧将易寒请了进去,瞧着人进去了,他才松了口气。
“诸位,我们先去太医院聊病情吧,莫打扰陛下与老友叙旧了。”
“是,尹大人。”
易寒进入了殿中,里面此刻充斥着难闻的药味,他一眼便见到了在帘帐后清瘦的人,不时还发出几声低咳。
他径直坐在了床榻边的椅子上,拿出脉枕放好,魏珩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将手放在了上面,易寒将手轻搭在腕上,他眉间微蹙。
“……这脉就算是你自己诊都知道结果吧,挖着坑等我跳进来呢。”易寒收回了手,语气中有几分无奈。
“那你不还是跳进来了。”魏珩捂嘴轻笑了几声,还伴着几声低低的咳喘。
“这点谋算倒全用我身上了。罢了,唤我回来所谓何事?”
“易寒,你知道的,我时日无多了,这个位子只有你来坐才最稳妥,盛国的未来靠你了。”
魏珩纤细的手紧紧地握着易寒的手,似是想要将这份沉重的责任托付给他。
“……算了,如你所愿。”易寒轻叹了口气,怎么绕了一圈这担子还是落到他身上了。
“你当真如此确定我会回来,若是我不来,你便放任自流?”
“自然不是,我确实寻了个继承人,不过他如今尚且年幼,是最后的后手,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让他冒险登位。”那样对那个孩子还是过于残忍了些。
易寒:……合着就坑他一人是吧。
“行了,我为你开个方子,日后好好将养,你说不定还能多活几日。”易寒冷着脸写下一个方子。
“嗯,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我的,以后我就安心当我的太上皇好了。”魏珩的话里带了几分笑意。
“对了,今夜你便宿在偏殿吧,我让人收拾收拾,明日便为你腾位子。”
易寒嘴角微微抽了抽,这么迫不及待甩锅是吧,恩将仇报,绝对是恩将仇报。
魏珩果真如他所说,第二日便将寝殿搬空给了他,自己搬到了清幽寂静,风景秀丽的清安殿“养老”去了,在朝堂上也是雷厉风行,直接一道圣旨让了位子,好在易寒原先那个辅国公的威名还在,没什么人敢造次。
易寒在御书房看着那个抱着书,满脸严肃的小娃娃,愈发头疼了些,他不仅要处理政事,还要照顾教导这个奶娃娃,魏珩倒好,一个人乐得清闲,事都是他的。
他只得让这位小太子自己在那边看书温习,自己则是快速处理完政事,在午膳的时间点,带着他找上了魏珩。
“呀,翊儿怎么来了,饿了吧,快过来吃点糕点。”
“多谢父皇。”
小太子迈着小步子快步走了过去,拿起碟中的糕点,此刻才有了几分孩童的模样。
“这孩子,你自己教导。”
魏珩摸着裴翊的小脑袋,笑着看他的可爱模样。
“让他跟着你多学些政事,说不定你还能早点与我一般休息。”魏珩依旧笑眯眯的,全然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问题。
易寒此刻有几分无语,坑他便也算了,现在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我既接下这个位子,便不会轻易丢弃这份责任。”
“行了行了,别板着副脸,过来一起用膳吧。”
易寒顺势坐在了魏珩旁边的位子上,此刻桌上已经摆了几道菜,都是清淡的小菜。
“翊儿日后早晨便来我这上课,午后就去你另一个父皇那边学习如何?”
裴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看这个教导了自己许多年的父皇,又转头看了眼那个生人勿近的人,怎么这个也是父皇,此刻他显然对此十分疑惑。
“翊儿为什么会有两个父皇?”裴翊小小的眼睛里装着大大的疑惑。
“唔,因为你是太子啊,如今他是皇帝,你便也算是他的儿子,他日后也会教导你许多。算了,不若你日后唤我父亲好了,唤他父皇。”魏珩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人。
“父亲?”裴翊试探着唤了声,魏珩笑着应下了。
“父皇。”裴翊又眨着眼转向了易寒的方向。
易寒原先面无表情的脸难道出现了一丝裂痕,他这平白无故还多了个八九岁大的儿子,什么事啊。
“父亲,父皇看上去似乎不怎么开心,是他不喜欢翊儿吗?”
“怎么会,你父皇一向来都是如此,他现在说不定心里高兴着呢。”
魏珩瞥了眼旁边的人,明显看到了他眼中的无语,继续笑着忽悠小太子。
“食不言寝不语,用膳。”
原先还说着话的两人听到这句话立马安静了下来,开始吃饭,无论何时,易寒冷脸的威力还是在的。
*
魏珩的退位与新帝的上任没有掀起多少波澜,盛朝还是一如既往的繁荣,甚至在新帝的管理之下,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隐隐有一跃至各国之首的趋势。
小太子则是每日都来往于御书房与清安殿之间,跟着魏珩学习权术与经纶文学,跟着易寒学习政务与武艺,算得上忙得脚不沾地。
对裴翊来说,他最开心的事就是跟着父皇到父亲那边用午膳,虽然很安静,但令人感到安心和温暖,有种家的感觉。他的父母都死了,他很早就没有家了,是父亲收养了他,教导他,给了他家。
可是父亲的身体似乎越来越不好了,入冬以来,就算有地暖与汤婆子,他也还是觉得冷,每日睡着的时间也多了许多。
这一日,父亲难得精神好了几分,披着狐裘到了亭子中赏雪,还让他唤来了父皇,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害怕,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知道他们是想谈些事,便只是远远地立在一边,白雪落在他的身上,但他却是毫无所觉。
亭中,滚热的茶水在炉子上沸腾着,冒着热气。
易寒给两人各沏了杯茶水,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咳咳,其实我还挺好奇的,那个位子是多少人踩着尸山血海都想要得到的,结果你却偏偏费了那么多功夫,只为了推另一个人上位。”
“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于我而言,这个位子的责任过于麻烦,我并不想负担这些。”
易寒轻抿了口热茶,雾气模糊了他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既是麻烦,怎么还偏偏赶了回来。”魏珩唇角勾起一抹笑容。
“……或许也是因为责任吧。”易寒垂着眸,静静看着杯中茶水,里面隐隐约约倒映着他的眼眸。
“你这人还真是矛盾啊,既讨厌麻烦,却又心存大义。”
易寒拿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说实话,他有时候也不太懂自己了,他不希望被事物束缚,却又会不自觉地走进那些禁锢之中,是以他现在做事便只是凭心而为,自己高兴便最好,不是吗。
“人行于世间,但求一个问心无愧便可。”
他没听到什么回应,只听到了剧烈的咳嗽声,魏珩藏起袖间的鲜红,不过他嘴角的那丝血迹却没彻底抹净。
“易寒,你能过来些吗?”魏珩有些艰难地冲着对方伸出了手。
易寒顺势靠了过去,魏珩有些艰难地撑起身子,将脸埋在了他的肩上,像是曾经他伤心难过时那般。
“我给你的玉佩可还在?”魏珩虚弱的声音在易寒耳边响起。
“在。”易寒从袖兜中掏出了一块玉佩。
魏珩看着那玉佩轻笑了声,其实当时他给他玉佩时便安了点私心,这是裴家世代给族中主母的信物,他无法言明那些心思,便也只能如此了,他难得觉得自己有几分卑劣。
“好好带着。”
说完这句话他便仿佛用尽了气力,靠在了易寒的肩上沉沉睡去,易寒侧眸看了眼对方紧闭着眼的模样,将他放回了躺椅之上。
“来人,太上皇崩了。”
宫人听到吩咐连忙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不一会儿这亭子边便围满了宫人。
易寒走出亭子时便见到了立在雪里的裴翊,也不知站了多久,雪都落白了头,他将手中的伞递到了他手中,又拂去他发上的雪。
“回宫吧,小心染了风寒。”
“父皇,父亲,去了?”似乎是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裴翊这么问着。
“是,他应当也不希望你因为他如此伤神。”
裴翊眼中的泪水要掉不掉,听了这话他只是擦了擦眼睛,便重新振作了起来。
“我明白的,父皇。”
“那便回宫吧,我送你。”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撑着伞并肩走入了茫茫大雪之中。
盛元元年冬,太上皇文帝崩,举国同悲,天下缟素,葬入原南魏皇陵之中。
易寒仍旧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做一个好皇帝,直至他自觉寿元已尽,便将位子传给了裴翊。
他也住进了清安殿,算是过了一段时间的退休日子,还是一个冬日,在一场雪中,他手中摩挲着一块玉佩,想了想,他还是收进了空间之中,算了,当个留念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