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瓶香水呢,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女王颇有兴致地看向那个漂亮的玻璃瓶,她之前的情报里可没有这个。
“这是我亲手调制的香水,里面施加了一些小术法,可以使味道更加持久,同时还具有提神醒脑的功能。”
女王陛下微微颔首,一个眼神,身侧的女官走下台阶,接过了两份见面礼,送到了女王手中。
她随手将那灯盏放在一旁,按了一下瓶子的喷嘴,香水如雾般散出,她微眯着眼,轻轻闻着,原先有些疲惫的神思顿时清明了几分,不知是花香还是什么味道,只知道十分好闻。
“这香水,确实不错。”
女王陛下发表了自己的感概,笑容真心了几分,有些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香水瓶。
“今天也晚了,阿蕾娜,带神父去休息吧。”
女王挥了挥手,身侧的女官再次走下,“神父,麻烦你跟我来。”
一直到人离开大殿,原先安静的殿内才重新恢复热闹,大臣们窃窃私语着,女王轻轻扫了一眼他们,眼中闪过一丝晦暗。
“女王陛下,不知道对于这位神父,您有什么安排。”
“关于这件事,我有自己的安排,你有什么异议吗,莫德尔宰相?”
略带质问的语气让莫德尔宰相抖了抖身子,“当然不敢,陛下。您的决定是我们王国的意志。”
女王含笑着起身,径直离开了大殿,留下一殿大臣面面相觑。
她回到了自己的寝殿,床边的柜台上正摆放着一盏与她手中无异的灯盏,散发的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女王微阖着眼,闲闲躺在躺椅上,女官正为她轻轻揉按着头。
“阿蕾娜,你过一会儿将神父带到书房来吧。那些老家伙,个个心怀鬼胎,先前还真不好谈那些事。”
“明白,陛下。”
*
桌面上摆放着丰盛的晚餐,侍从在一旁弯着身子,等待着他用完餐。
易寒拿起刀叉,切着餐盘中的牛排,他顿了顿,将视线转向一边的侍从,“小姐,你可以先去休息一会儿,我自己用餐就可以。”
侍从微微抬头,看向面前对着她笑意清浅的人,愣了愣,随即快速低头,“大人,这是我的职责。你用餐期间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吩咐我。”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能要求你暂时休息吗?我不太习惯这样。”他轻叹口气,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这……那如果您有需要,只要叫我就行。”侍从躬身行礼,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然后小心地关上门。
易寒抬手将一块切好的牛排放入嘴中,视线微微斜向窗台的方向,那边的窗帘随着风轻动,月色洒入,照亮窗前一片地。
“出来吧,人走了。”他用近乎小到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一道身影移动,快的只留下残影,随后安然端坐在点着烛光的餐桌前。
“发现了,真厉害。”他用着像是逗弄一般的语气,单手撑着下颌,视线定在面前的人身上。
“下次记得关窗。”易寒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一边用餐,一边询问,“你来做什么?”
“我不是担心你嘛。这么晚你都没回来,我怕那些人对你不利。”
他的语气真诚,里面的着急不似作伪,易寒原先到嘴的话转了一下,“……嗯,谢谢。”
虽然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在日常中他没有少说这些场面话,但艾里安还是感到一种名为喜悦的情绪,混杂着多种情愫上涌。
他很清楚,这不是那些虚伪的话语,而是他发自内心的,真心的道谢。
“怎么进来的?”
“我?当然是光明正大进来的,那些守卫可拦不住我。”从混乱的思绪中回神,艾里安伸手指了指自己,随后颇为得意地挑眉,一脸自傲。
“你是怎么知道里面的路的。”据他所知,这王宫里的路可错综复杂的很,更别提里面数不清的宫殿了。
“呃……就,就是,自己乱逛找到的。”他有些心虚,连不安分的手都规矩地放在桌面上,眼神落在了餐桌的食物上。
“嗯?”
简单的疑问语气,没什么重音,却莫名带上了几分压迫感,至少艾里安是这么想的。
仿佛是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一般,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神父的表情,然后交代了事实。
“是我送你的那条项链。里面——有我的一滴血液。”开了头后,说后面的话也更加容易了点,“只要我还在,我就可以随时知道你的位置。”
在他说话的时候,易寒下意识地从衣领处掏出项链,设计简洁大方,银链串着一枚红色的宝石,宝石雕刻成希芙莉尔花的模样。
他还记得当时对方送给他这条项链时的情景,那是他接了委托,帮忙消灭某个地方的血族。
那片地方领头的血族是位公爵,他的爱好就是看着吸血鬼与人类互相残杀,那里大半的人类都成为了毫无人性的野兽,只知追逐鲜血。
他花了一些功夫,才彻底解决这件事,然后就碰上急匆匆赶来的艾里安,之后没几天,就收到了这条项链,还被三令五申不能摘。
“为什么给我这个?”他问出了当时那个没有出口的问题。
“当然是怕你出事。你有事从来不会找我帮忙,你知道我……”他的话哽在喉间,他只是不想再看到他那个样子。
当时他等了快一周的时间,以前都没有过这种情况,在他的耐心耗尽时,他直接花了一天时间就找去了那个地方。
四处都是鲜血的味道,残肢断臂四落,空气中的味道混杂,但他还是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味道,他脑中的弦绷紧,立马冲着那个方向而去。
他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看到了那个在苍白的月色下,单手拄着银剑,黑色的衣服上血迹不显,但隐隐约约还能看出黑色愈发深重。
艾里安几步上前就将人搂进了怀里,在感受到那温热的温度时他才放下了心,他抬手轻轻抹去了他白皙脸上的血迹,而对方却只是带了几分疑惑地看着他。
“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你来干什么?”
“哼,怕你死在外面没人收尸。我明明闻到了你的血的味道,怎么可能没事。”艾里安语气不虞,但眼里却全是担忧和谴责。
“被抓了一下。”他抬起手,手上是一道小口子,再不治疗可能就要愈合了。
他松了口气,但心里已经做下了决定。
于是,在他回去后,他用了点秘术,取下了心脏处的几滴血液,封存在了一枚红宝石中,将其制成了项链送给他。
“我不会有事。需要帮忙的时候我肯定会说。”
艾里安看着他那副若无其事的轻松模样,气得咬牙。
“不会有事,那这算什么?”
冰凉的手轻触在脖颈处,平时这里的伤痕都被衣领遮掩,手下是凹凸不平的触感,和原先的肌肤形成泾渭分明的界限。
“多久前的事了。”易寒微微躲开,拉了拉衣领。
“……以后,少用那些光明术法。”艾里安静静地看着他,生怕他下一刻就消失在眼前,眼里带上几分请求。
他忘不了,在他又一次出去时,他悄悄跟了上去,远远的,就那么看着他。
看着他布下阵法,看着他在光明中逐渐苍白的脸色,光芒散去后他半跪在地,嘴角是刺眼的鲜红。
在鲜血的刺激下,他却没有任何兴奋与激动,只有心疼,仿佛感同身受了对方的痛苦。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冲了上去,有些颤抖地将他环住。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一点后遗症。”
他的语气是那么平淡,仿佛不在乎生死,让他害怕。
“尽量不用。”
这话将他的思绪拉回,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
“大人,请问您有用完餐吗?”
易寒看了眼面前只吃了一半的晚餐,放下了刀叉,擦了擦嘴角,他瞥了眼仍然还坐在那里的艾里安。
“我走还不行嘛。”
话落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房间中,窗帘静静地垂落,仿佛这里从未有人来过。
“嗯,麻烦你进来吧。”
侍从推开门进入,而她身后还跟着一位意想不到的人,那位一直跟在女王身边的女官。
“玛恩神父,女王陛下请你前去议事。”
女官的态度不卑不亢,语气带上了几分敬意。
“麻烦你了。”易寒微微颔首,起身跟在了女官身后。
夜色中的王宫静悄悄的,时不时有巡逻的守卫走过,女官手里拿着煤油灯带路,昏黄的光照亮了前路。
易寒微微抬眸看了眼漆黑的夜空,有些无奈,怎么还跟着。
他将手背在身后,轻轻晃了晃,一只黑色的蝙蝠立马飞过去扒拉在他的手腕上,他将手放在身侧,拉了拉衣袖,遮住了那团小小的黑色。
走了近十分钟的样子,两人停在了一座华丽的宫殿前,女官恭敬地推开门,“请。”
易寒踏入宫殿,门悄声合上,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案前的女王,她正抬笔写着什么。
“神父,你来了,坐吧。”
女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位置,放下了手中的笔,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女王陛下召见我,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易寒坐下,面容平和,嘴边带着温和的笑意。
“这些场面的话也就不用说了,我们开门见山谈谈吧。你打算做什么,神父?”
“我只是想把我所知道的知识传授给所有人,让所有人能够幸福,自由地活着。”
女王陛下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打量地看着面前年轻的神父,真稀奇,她还没听过这样的言论,之前的那些基本说的都是些供奉神明,祈求祂降下赐福之类的话,然后开始旁敲侧击着向她要钱。
“具体点,神父。你的计划是什么?”
“在中央设立学院,招收拥有资质的学生进入学习。毕业后的学生能够拥有就职于女王陛下麾下的机会。”
“就这些?”女王懒散地抬眼,把玩着拇指上那枚漂亮的蓝宝石戒指。
“还有一点,不过这是我私人的请求。”易寒默了默,最终还是将这个请求说出了口。
“哦,神父竟然还有私心。”女王的话带了几分玩味,不无调侃的意味。
“请陛下赐予我主教的职位。”
女王陛下微微眯了眯眼,赐予,这个词用的倒是很好。她的心情好了几分,笑容也真切了几分。
“这么简单的要求,我当然不会拒绝神父你。”
“十分感谢您,女王陛下。”易寒恭敬地行了一礼。
“那么具体讲讲吧。”女王喝了口茶,“阿蕾娜,为我们的神父也拿一杯茶。”
门外响起回应的声音,不一会儿,一杯茶已经被摆在桌上,阿蕾娜还贴心地重新拿了一壶茶。执行完命令,她重新走了出去。
杯中的茶水在两人的对谈中渐渐减少,一壶茶水渐空,阿蕾娜又续了几回,直到夜色变得浅淡,谈话才结束。
女王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手边是一叠厚厚的手札,里面是他们商议后定下的东西,指尖轻点,她还有一个问题没问。
“神父,你和马萨尔之间,存在什么交易?”
女王的眼神凌厉,她手上的调查报告明确告诉她,马萨尔拥有了他能力之外的财富,而背后,有这位神父的手笔。
“陛下,他曾资助我创办了学校,学校需要依靠他的财力。”
“原来是这样。不过现在,有了皇室的支持,你应该也不需要他的财力了。”
“女王陛下说的是。”
“嗯,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也有些累了。”女王摆了摆手,微阖着眼。
“那我就先告退了,陛下。”
易寒行礼告退,他刚刚走到门口,门就被人打开,阿蕾娜对他微微行礼,易寒轻轻颔首,随后走了出去。
阿蕾娜进入宫殿,侍立在女王陛下身侧,垂首静待吩咐。
“阿蕾娜,你觉得这位神父如何?”
“待人接物十分得体,能力出众,为人谦逊温和,拥有令人敬佩的坚定信念。”
“哦?几乎都是优点吗。”女王轻笑一声,眼中有看不分明的情绪。
“女王陛下,请恕阿蕾娜愚钝,我看不出其他的东西。”
“其实你说的也不错,不过漏了一点,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心思。”
女王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又翻了翻,她可不相信在与马萨尔的交易中,这位精明的神父毫无所得,相反,她更愿意相信他占了大头。
报告上显示他拿了三成的利润,用以支持学校的运转以及接济周边穷困的人,帮助当地基础设施的建设,修缮了教堂,却没有一分用在自己身上,连生活都是维持着最基本的水平,要不是有镇民经常走动,送他一些东西,他的生活怕是连那些他资助的家庭都比不上。
用一句话来形容,是个无私奉献的虔诚教徒。
但他的身边却有个十分富有的助手,只说是偶然被他救过,所以想要跟在他身边。而这位助手的背景,一片空白,查不出来任何信息,就像是凭空出现的。
换位思考,若她是玛恩,她会让这位助手代她处理那些事务,而报告中,这条商品链里的原料供应商一处是空白的,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的指尖轻点那一处,那个空缺只可能是这里了。
知己知彼才能够放心合作,她手指摆弄着放在桌上的灯盏,既要和她皇室合作,总要拿出点诚意。
“咚——咚——”座钟慢悠悠地敲了两下。
“陛下,应该休息了,明天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阿蕾娜适时出声。
“不了,先替我将印泥与印章拿来吧。”
阿蕾娜愣了愣,随即应下,只是她没想到,女王竟然如此重视与神父的合作,竟然打算连夜写下旨意。
*
一直到回到休息的地方,艾里安又重新现身,先前的桌面已经收拾干净,他单手撑着下巴,有些无聊地发呆。
“怎么还不回去?”
艾里安转头看向声音来处,眨了眨眼,他的喉结微微滚动。
神父很明显是刚刚洗完澡,他金色的长发微湿,随意的披散着,身上穿着的不是以前常穿的那身严实的白色衣袍,而是王宫提供给客人的睡衣——白色的绸制服饰,胸口衣领的交叉处裸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紧致的锁骨,走动间下摆轻动,隐隐约约可见修长的双腿。
“哑巴了?”
来人的靠近让艾里安有些紧张,他勉强不让自己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挤出一句,“没,没有。”
微湿的水汽稍稍远离,他得了空气,呼吸有些急促,在此刻,艾里安完全忘记了自己血族的身份,像个普通人类一般,怦然心动,就连常年冰冷的肌肤都似乎染上了一层热意。
“你们血族也会生病?”看到他明显异常的模样,易寒有了几分好奇。
“不会。”
艾里安一下站起身,发现自己的动作后又有些尴尬,还带了几分羞赧和慌乱。
“我,我能在这里暂时休息一晚吗?”
易寒心想,这血族不是晚上最活跃,到他身上倒是反过来了,不过他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
他径直走向卧床处,躺下休息,而艾里安则是熟门熟路地躺上卧床的另一边,自以为悄无声息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腰上,往他那边又挪了几分,鼻尖是发丝的清香。
血族在夜晚并不需要休息,艾里安只是清醒的保持着这个动作,待到耳边只余下清浅规律的呼吸声。
他将人紧紧地搂在怀里,血族良好的夜视能力让他得以清楚地看清他脖颈上的伤疤,温柔的吻落在上面。
感受着怀中的温热,每当这样的时候,他都十分的安心与满足,曾经的黑暗与虚无都被照亮与填满。
真好,他遇上了他,他想。如果没有他,或许他就会重蹈千年前的覆辙,任由漫长的时间将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