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黑暗无边无际,一片死寂之中,突兀的响起一些杂乱的声音,易寒微微蹙眉,意识从虚无中苏醒,他睁开眼,眼前的仍旧是一片漆黑。
他用手撑起身,猜测现在的他应该正躺在床上。
“老师,太好了,你醒了!”温蒂的声音在一侧响起,他下意识转向了那个方向。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血族提出了议和,不过他们要求您必须参与这次的会谈。”
温蒂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垂眸,手却紧紧攥着,“还有……那个伊得,他被带回血族了,那个家伙!”
她的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只要一想到那家伙在离开时那副嚣张的模样,她就恨不得直接上去杀了他。
“那些被操控的人想到救治的方法了吗?”他倚在床上,微微垂眸。
“薇尔莉丝已经找到了治疗的方法,只是他们的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
温蒂轻轻叹了口气,她想到了当时所见的场景 ,尤其是……她曾见过的那位治安官。
她与薇尔莉丝汇合后,就跟她一起整顿城中的情况。
她们来到一间房子前,一地的尸体与鲜血,而在门口处坐着一人,他的面孔被鲜血浸染,虚弱地靠在门框上,一把剑被随意丢在一侧,剑锋已经破损。
“你没事吧?”薇尔莉丝关切地上前,不过手中握着的剑却没松开,随时准备出鞘。
“城里……怎么样了?”沙哑而艰涩的声音,有些耳熟。
薇尔莉丝松了口气,看来是正常人,她扬起一个浅笑,安慰道:“放心,那些人已经被控制住了,幕后黑手也抓到了,就等着制作解药了。”
“解药……”他的眼珠转向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他们的眼里还残留着死前的恐惧。
“为什么……我还活着。”他明明已经累到无法动弹的身体此刻却开始剧烈颤抖。
“为什么偏偏是我?!”他扯着喑哑的嗓子大吼,像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质问世界的不公。
温蒂看着彻底崩溃的男人,他的眼泪混着脸上的鲜血落下,似是在泣血,她无法想象,这是她曾经见过的那位康德先生。
有时候幸存者往往就是最大的不幸,他们要背负着什么,以后又应该如何生活,她无法想象。
“先生,请你冷静一些。先跟我们去治疗吧,你身上有很多伤。”薇尔莉丝按住了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能不能带上他?”他的情绪平复了一些,他艰难地扶着墙起身,视线看向了屋内。
温蒂的视线看向那里,此刻她才注意到躺在地上的人,是那位医生。
“好。”薇尔莉丝毫不犹豫地应下。
她进入了房间,将他的尸体扛在了肩上,康德一瘸一拐地跟在她的身后,目光紧紧追着她。
温蒂看着他费力行走的样子,上前想要扶他。
“谢谢你,尤因小姐,我不需要。”他躲过了她的搀扶,执着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那个幕后黑手……死了吗?”
他猝不及防地问了一句,温蒂抬头,对上了他灼灼的目光,里面爆发出强烈的光芒,让驱散了他原本的死气沉沉。
“……没有。如果我们杀了他,他会继续操控他们,不死不休。”
“那研制出解药后,他就能死了,对吧。”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隐秘的兴奋与激动。
温蒂没有回答,她只是垂着眼,她不确定,虽然她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但这个答案对这些受害者来说太过于残忍。
她没有回答,他也就没有继续问,只是沉默着走着。
原先用来治疗伤者的地方此刻躺满了人,有人在痛哭,有人仍然处于动乱的恐惧与不安中,瑟瑟发抖,而有人……永远无法再睁开眼。
薇尔莉丝看了一圈,只能找到一个有治疗能力的人,她将人放在她的旁边,吓得她跳开一米远。
“薇薇安,麻烦你为他治疗一下。”
“阿尔曼队长,你差点吓死我。”她抚了抚胸口,语气有些抱怨。
康德看着躺在那里的人,无力地张了张嘴,“玛莎小姐也……”
听到他的话,薇薇安也沉默了,目光悲伤地看着她的老师,她收回了注意力,将视线看向伤患,神色带上几分惊喜。
“康德先生,你还活着,太好了。当时真的谢谢你。”
“……如果没有我,玛莎小姐或许不会死。”
如果没有他的话,或许很多人都不会死,那些被控制的人不会,那些普通人不会,玛莎小姐不会,医生……也不会。他有些绝望地想着。
“你怎么会这么想。”薇薇安十分惊讶,“无论如何,老师都会选择前往那里,而你帮助了我们。”
“真正要为她的死负责的人,应该是我。是我拖了她的后腿,要不是因为我太弱了,她也不会因为要救我……”她的眼眶又红了,眼泪要落不落。
她吸了吸鼻子,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我给你看看伤口吧。”
薇尔莉丝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视线转向了那些已经闭上眼的人,里面,大多是她的战友,是她的朋友,还有……克莱尔。
温蒂的目光从格桑那张惨白的脸上移开,她一一扫过他们,又看向远处,战争给他们带来了死亡与绝望,和平的代价为什么如此的惨烈,老师,你知道原因吗?
“老师,格桑死了,玛莎也死了……这场战争,死了太多太多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样的结局,这样的和平,真的是我们所追求的吗?”她迷茫而又痛苦地捂着脸,“会不会……有除了战争之外更好的方法?”
“不会。”他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给她丝毫辩驳的余地。
“温蒂,你太过于纯粹,总想着得到一个完美的答案,没有人牺牲,没有人流血。可是……世界上哪有什么是能够轻松得到的,没有付出,什么也无法做到。”
易寒干脆闭上眼,他的声音温和,就像是一位在为自己的学生讲解疑问的老师。
“可是……为什么是我们?万一,万一未来真的有那种可能呢,那种不需要战争的可能。”她第一次对自己身上所需要背负的责任产生疑惑。
“因为你们遇上了我,是我亲手将你们逼上了战争这条道路。温蒂,你可以尽情发泄你的怒火与悲伤,骂我冷血无情的刽子手也好,说我是罪无可恕的罪人也好,我不在乎。”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所做下的决定,现在是,未来也不会改变。”他的语气坚定,甚至有些理所当然。
“老师,您知道的,我不会这么做。您一直都是我最敬重的老师。”温蒂的声音闷闷的。
温蒂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她抬起脸,看向闭目养神的人。
“老师,我仍然无法赞同您的理念。和平已然降临,但我依旧不会放弃寻找我心中的答案。当然,我也不会容许谁来破坏这份沉重的和平。”
“温蒂,你长大了。”他轻笑了一声,有些感慨。
“对了,我这里有份东西需要你处理,东西在我书房的桌子上,是玛莎的遗嘱。她在在开战前交给我保管的。”
“……好。老师,您也好好休息,三天后,议和谈判就要开始了。”
关门的声音响起,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易寒抬手往床边的柜子上摸索,聊了这么久,嗓子都有些干了。
666冒了出来,看到自家宿主这个样子,觉得有些难过,它倒好水,抱着水杯往他手边凑。
【宿主,你差点连两个月时间都没有了。你知道你躺了几天吗,五天,整整五天啊。】
【嗯,问你个问题,这个血族的王戒我带走没问题吧。】
他喝完了杯子里的水,把杯子放在柜子上,取下了左手手指上的戒指。
【欸,这个应该没问题,剧情里没提到过这个。】666有些摸不着头脑。
【行,那我就收下了。】
戒指凭空消失在了他的手中,666有些目瞪口呆,它万万没想到宿主说的收下,是真的从这个世界拿走啊。
【宿主,你就这么不打一声招呼就拿走了?】
【怎么,他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我想怎么处置都是我的事。】
666:……啊这,从逻辑上来说,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哈。
【宿主,所以你为什么要拿走啊?】它可不信是因为什么情感方面的因素。
【这戒指的力量过于强大,很多人都看到了它的力量,留在这里只会引起纷争。】
【宿主,你可真敬业。】666忍不住感慨。
【系统,你应该清楚我的字迹,之后就要麻烦你给我代笔了。】
【啊?宿主,明天再工作吧,你的伤可还没好呢。】666劝说道。
【只是提前和你打声招呼而已。】
666看着重新回到被窝睡觉的宿主,一时有些风中凌乱,这是真行动派啊。
温蒂走到了书房,在书桌上找到了那封遗嘱,说是遗嘱,倒更像是絮絮叨叨的闲话。
“本来我还真没想过要写这东西,毕竟谁会希望自己死呢。但是一想到我那么努力,辛辛苦苦挣得钱可能在死后打水漂,我就觉得难受。
我倒是没有具体统计过财产,在我房间里有一部分,还有我和妮娅的花房里有一部分,大部分还是在储金银行。
其中的一半就给妮娅吧,她是我唯一的朋友,还有一半……帮我建立一个基金会,用来帮助曾经像我一样的女孩。对了,我的手稿和书一类的就给薇薇安吧,她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就是胆子小了点。
最后,我想留在都城,毕竟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到达的地方啊。
最后的最后,如果我活着回来,务必给我把这东西烧了!主教大人,相信以你的人品,你一定会做到的吧。”
温蒂看到最后,嘴角忍不住微扬,还真是她的性格,旋即涌上心头的就是悲伤。
他们四个人从弗洛镇出发来到都城,现在……竟然只剩下他们两个。
她拿着遗嘱离开,王宫之中依然是富丽堂皇,而街道上,则是挂满了黑白两色的装饰。
就在昨天,女王陛下亲自为所有的牺牲者念了悼词,主持了一场盛大的追悼会,所有烈士都将会葬入一座皇家陵墓,被永远铭记。
不过,她向陛下求了一道恩典,格桑不应该躺在这冷冰冰的都城之中,他应该回到故乡,那里是他热爱的地方,那里有他的家人。
心中思绪纷乱,她的脚步却已经来到了一家花店前,她看了眼那些萎靡枯萎的植株与花卉,可见它们的主人已经毫无心思去打理它们。
“咚咚咚——”
门被人打开,里面的少女面容憔悴,她的眼角还有些微红。
“尤因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勉强扯起一抹笑容,不想让她也被她现在的坏情绪影响。
“是玛莎的遗嘱,你要看看吗?”她将那封信递到了她的面前。
妮娅手指微颤着接过,打开了信封,细细读着里面的内容,眼泪再次控制不住落下。
“妮娅小姐,玛莎是英雄,我们都会铭记她的。”温蒂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说着这些苍白无力的话。
“可是……我只想她好好活着。”她哽咽着,声音被风一吹就散了,但温蒂听到了。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像。
“尤因小姐,你等等。”妮娅收拾好了情绪,转身回了房里。
等她再次出现时,手上拿着一个铁盒子,她将它小心翼翼地交到了温蒂手中。
“这应该是玛莎信里说的,她那另一边的遗产我不需要,我希望这一半也能用来帮助那些孩子。”
“妮娅小姐……你真是个善良的人。”温蒂拿着东西,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们都是这样善良,为什么厄运会降临到她们身上。
她拿着东西,有些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穿行在行走的人流中,此刻的都城才恢复了一些往日里的热闹,不过……再也回不去了。
“尤因小姐,等等。”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后面响起,温蒂回头看去,是康德先生,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狼狈与万念俱灰,但仍然有一种悲伤深藏在他的眼底。
“康德先生,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你个问题,那个血族他……”
温蒂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有些艰难地开口,“血族议和的前提是,放了他。”
这个答案似乎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康德的眼里只是有些落寞,“那……再也不会有战争了,对吗?”
“等议和协议签署,就不会再有战争了。”她的声音很轻,轻轻拂过一颗被战争伤得千疮百孔的心。
“这样也好。”他的眼里带上了几分释然,轻轻牵起嘴角。
“康德先生,你以后打算干什么,继续当治安官吗?”温蒂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不,我当不了治安官了,我再也无法拿起武器。”
他苦笑了一下,每当他拿起剑时,他的眼前就会出现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人,看到医生死前那双满是悲伤的眼,这些已经成为了他的梦魇。
“那你……”温蒂有些欲言又止。
“尤因小姐,不用为我担心。我打算去学院学习,正好我通过了测试。”
“那你想要学习什么?如果需要帮助的话,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温蒂有些诧异。
“治疗方面的。我身上背的债太多,我想赎罪。”
温蒂有些讷讷,她很清楚,当时那种情况下,如果他不杀了他们,那么死的就会是他。明明是自保,却将那些罪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尤因小姐应该还有事,我先走了。”康德看了眼她怀里抱的盒子,和她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她远远望着这条街道上的人流,战争给所有人都带来了无法磨灭的伤害,但所有人都在积极地活着,努力疗愈这道伤口。
*
议和谈判的前一天。
阿蕾娜微微躬身进入了宫殿,“女王陛下,玛恩主教想要见您。”
“哦,他不好好养伤,跑我这里来做什么?”女王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抬眼扫了一下阿蕾娜。
“他说是关于议和的事项。”
女王瞥了眼自己手里的东西,推到了一侧,抬指敲了敲桌面,“让他进来吧。”
“是。”
易寒走入了宫殿,在系统的指引下,准确无误地站到了女王的面前。
“女王陛下,这是我拟订的议和条约,请你过目。”
女王看了眼他手中拿着的那叠东西,瞥了眼阿蕾娜,她立刻会意,将那些东西拿到了她手中。
她抬手翻阅着上面的内容,嘴角轻勾,随手将桌面上另一份文件丢到了一边的火盆里。
“不错,将暂时先用这一份,具体的事宜,等到明天的谈判。还得麻烦你了,玛恩。”
“是,女王陛下。不过,臣下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陛下。”
“什么事?”她微微挑眉,心里却在想着他会提出什么要求。
“议和之后,我想辞去主教一职,离开都城。”
女王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她没想过,他竟然会在这种时候主动离开,明明他已经成为了王国的英雄,离名利双收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
“为什么?你要去哪里?”她下意识问了出来。
“这里已经不再需要我,同样,我的身体也无法让我继续下去。我想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在那里度过剩下的时间。”
女王静静看着他,竟然能够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话,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准了。我会为你安排车辆,送你离开。”
“多谢女王陛下。”
“你回去休息吧,那天应该要辛苦你了。这份协议就暂时留在我这里,明天我会派阿蕾娜随你们一起去。”
女王摆了摆手,她看着他离开这里,转向身侧的女官。
“阿蕾娜,我第一次看走了眼。”她有些失笑,继续自言自语着。
“原先以为他是个心思深沉的野心家,没想到,竟然是一个无私奉献的殉道者。”
“女王陛下,只是像玛恩主教这样的人太少,您的失误在所难免。”阿蕾娜轻声说着。
“也是,和那些老家伙们斗久了,眼里也只剩下勾心斗角了。”她无奈笑了一下。
“陛下不应该一直紧绷着,这样对身体不好,偶尔也应该放松一下。”她抬手替女王揉着额角。
女王微微阖眼,“阿蕾娜,明天谈判的时候多看着点。”
“是,陛下。”
易寒回到了住处的书房,里面静立着一个人,她透过明净的玻璃往外望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回过身,“老师,你叫我来是有什么重要事的要吩咐吗?”
他关上门,径直从一边的柜子中拿出一个箱子,然后放到了窗前的书桌上,“这些就交给你了。”
温蒂打开,里面是一把枪和两个精致的小盒子,她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老师,这……”
“议和之后我就会辞去现在的位置,离开都城。至于这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启用。”
温蒂很清楚,这是老师留给他们最后的保障。她也不希望这些会有被使用的一天,因为那就意味着,他们现在的努力都化为了乌有,战争重新开始。
“您……打算去哪里?”
“我想回自己的教堂,至少,我想度过最后一段轻松的时光。”易寒扶着桌子,坐在了椅子上。
“老师,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温蒂合上箱子,目光看向他。
“议和结束当天,麻烦你安排一下。”
“我明白了,老师。”温蒂叹了口气,老师为如今的局面付出了这么多,最终却打算一个人悄悄离去,没有人送别,没有人在意。
“温蒂,我走了之后,没有意外的话,圣廷的下一任主教大概就是你了。我相信,女王陛下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温蒂愣了愣,她没想到这些,以前的她专心于研学,关于如何管理圣廷,她并不清楚。
“你应当有自己的主见,对女王陛下也要留个心眼。如果玛莎还在的话,她会帮你,但……现在她不在,你要小心谨慎一些。”
“我会努力的。老师,我不会让你失望,当然,等这里的事稳定下来,我回去看你。”温蒂紧紧地捏着箱子的握手,她此刻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别太勉强自己,温蒂,有些事你也可以去找薇尔莉丝商量。”他宽慰道。
“老师不必担忧,我没那么脆弱。”她露出一抹笑容,“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嗯。”他微微颔首,直到关门声响起。
【宿主——】666有气无力地飘了出来,声音像是在叫魂。作为系统,它第一次体会到心累的感觉。
【行了,再过个几天,你就不用当导航,我也可以轻松几天了。】易寒靠在椅子上,声音轻松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