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煦,与我又何必如此生分。”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你可是还怨我,怪我爹爹当年进言将你调到那个偏远的地方,害你的亲人……”
“闲英,我从未怪过任何人,没有曾经的那些,也不会有现在的我。要怪也只能怪那腐朽的世道。”
易寒轻叹一口气,他能够察觉到,原主对于这位曾经的心上人是有愧疚的。
“同我,你也不必利用那点仅有的情分了。你究竟想要什么?”
孟雅娴定定地看着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嗤笑一声,既然被看透了,也就不必装了。
“我要效仿前朝的刘太后。”她的目光明亮,里面是对权力的渴望与野心。
易寒微垂着眸,轻声说着,“垂帘听政,权倾朝野。”
“闲英,你还记得你曾经所做的那篇《万民策》吗?”
孟雅娴愣了愣,那篇策论,他们是因为这篇文章而相识。那时的她叛逆,女扮男装混进了雅文楼,化名闲英与那些学子们共同谈论时政,吟诗作赋。
“自然。”她的声音有些涩意,她回想起了曾经那肆意的年华,岁月蹉跎,物是人非。
“望你莫要忘了曾经的初衷,我会助你。”
得到了允诺,孟雅娴紧绷的肩膀松了松。她再次抬眸,鼓起勇气,打算将心中唯一的遗憾问出口,虽然她早已知晓答案。
“子煦,当年你回到盛京后,为何要拒绝我?”
“一心只为所求之道,无暇情爱,恐拖累旁人,顾孑然一身。”
他已然转身离去,孟雅娴轻轻笑出了声。是了是了,他从不曾改变,仍旧是那个满腔热忱,一心为民的少年郎。
她不禁想起了曾经的他,一篇文赋传遍整个盛京,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打马游街,琼林宴上一身惊才绝艳。
“参见陛下。”房门外传来通报的声音。
孟雅娴自回忆中回神,虚弱地靠在软枕上,面容忧愁,眼尾泛起了红,像是大哭过一场。
“娴儿,你这是怎么了?”梁荀心疼地搂过了她,将她凌乱的发丝别到耳侧。
“陛下,呜呜呜,陛下,臣妾,臣妾……”她哽咽着,将头埋在他的肩上。
梁荀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娴儿,慢慢说,怎么了?”
“刘院判说,臣妾受了伤,日后怕是无法生育了。”她温热的泪水刺痛了梁荀的心,他忙安慰。
“无事的,娴儿,回去后朕便封你为后,到时将其他嫔妃的孩子养在你膝下便是了。”
“陛下,臣妾所求不多。”她抬起泪眼,就那么望着梁荀,将他的心都看化了。
“臣妾不忍看妹妹们与孩子分离,剥夺她们做母亲的权利。不若过继一个宗室的孩子到臣妾膝下,其余的,臣妾不多求。”她柔弱地倚在他的怀中。
原先梁荀听此脸色有一瞬的难看,但听到这里,也知道她只是想养个孩子,不求给那个孩子什么权位。
“自然自然,都依你。”
在梁荀看不到的地方,孟雅娴唇角勾起抹嘲讽的笑意,爱她?呵,再爱她也比不过那些权势。
易寒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想到日后男主会被自己最爱的人背叛,他的心情就不自觉愉悦上几分。只是可惜了,不能亲眼看到他那副绝望愤怒的表情,用系统的光屏看,终究还是差了点。
【宿主,你现在的笑容真的很像反派诶。】
【我难道不是吗?】
666闭上嘴,默默缩回去打游戏,它只是做梦都没想到,男主的白月光根本不爱他,还想要踹了他,自己掌控朝政。
他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翻开先前没有看完的书卷,帐篷外却吵闹起来,帘子被人粗暴地掀开,梁荀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一副前来兴师问罪的模样。
“陛下不去寻刺客,怎么反倒来了臣的营帐?”
梁荀先前的冲动都被这句冷冷的询问压下,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深吸口气,紧攥着拳。
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件事是他做的,他必须冷静下来。
“易首辅,刚刚是朕失态了。如今围场混入了刺客,朕身边无人能用,只能请你前去调查捉拿刺客。”
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平常的那种懦弱与无辜,满脸的殷切。
“咳咳咳,陛下,臣自连州回来便得了风寒,每日神思昏沉,怕是力不从心。”
他捂着唇轻咳几声,抬手支着头,眉间轻蹙,苍白的脸色让这个说辞更加真实了几分。
见他这副做派,梁荀也明白不可能让他出面,也不知这老狐狸安排了多少刺杀,他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那个位置吗。
“那易首辅便好好休息。”
他咬牙切齿,只维持了最基本的体面,便甩袖离去。
吵吵嚷嚷的人离开,营帐安静了下来,倒是还有一人坚持不懈地立在外面。
“裴将军,怎么还站在那里,难不成你还想进来喝杯茶。”
“那就多谢易大人款待了。”他露出笑容,十分不客气地进来,落坐在他的对面。
易寒:……他就是客气客气,这家伙怎么还当真了。
帘子被放下,帐篷里烧着火盆,在不透风的营帐中显得异常闷热。
“你的身体怎么样,看过大夫了吗?可还需要什么?”他的语气有些急,神色紧张。
“啧,我编的,也就只有你信了。”他话里带了几分笑意,觉得他这副模样十分有意思。
“今日刺客的事……”
“觉得是我做的。你在这里,是想质问我吗?”
话被打断,见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裴安便知道他是误会了。
“不是,我并不觉得是你做的。”裴安无奈叹气,同时有被他不信任的失落。
“嗯?现在想要皇帝死的人怕是只有我一个了,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呢。”
他有些好奇,支着下颌,打量着裴安的神色,裴安显然被他的视线弄得有些不自在。
“若是你出手……如今那位贵妃娘娘怕是早已命丧黄泉了。”
裴安虽然与他相识不久,对他的性子却也是了解了个十之八九,他对付敌人向来都是一击毙命,不可能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呵呵,你看人倒是挺准的。”他只是轻笑着,十分认同他对自己的评价。
“所以,我才想知道,那个幕后之人是谁。”
裴安抬手斟了一杯茶,推到了对面那人的手边,他也十分受用地端起茶盏饮着。
“无可奉告。你想知道这个,是为了保护你的那位好陛下吗。”他扯起一抹讽刺的笑。
无可奉告……,不是否认,他知道那个人,并且在替那人隐瞒。
“我只是……不想你被人误会。”
裴安觉得自己这话说出来他都有些想笑,但莫名的,他见不得他被那些文人口诛笔伐。
然而奸佞、乱臣贼子这些标签早已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身上,他们否定了他的功绩,只是死死攀咬着他的污点,无限放大。
误会这个词语在他唇齿间流连,易寒忍不住笑了出来,看向裴安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看白痴般的怜悯。
“我竟然不知裴将军这番话是在嘲讽我,还是当真如此纯良,不知人心险恶。”
这话就差指着他的鼻子笑他天真,裴安却不恼,只是认真注视着他。
“你可曾有一刻感到过孤独与悲凉?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他们讨伐,明明……你下达的大部分政令皆是利国利民之策。”
“他们说了我便能不做吗?这些年来,若是我真在意这些,便也不会站在这个位置了。”他放下茶盏,神色淡淡的,像是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裴将军还是收起你那泛滥的善心,你我,是敌非友。”
“子煦,我裴安与裴家军只会为梁朝的百姓而战。”
他一字一句地将这些话吐出,像是一场庄重的宣誓。
“你又怎知,我不会站在你这边。”
易寒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似是在看着什么稀罕的物件。
“裴家世代忠于皇室,裴将军竟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何为道,为家国为万民即是我的道,我忠于的,也只有此。”裴安一脸正气,话语铿锵有力。
“裴将军,那你可愿与我同行?为这国家,求一条光明的前路。”
裴安直直望着那只向他伸来的手,白皙如玉、骨节分明,他抬手握了上去,冰凉,如一块寒玉,令人有些爱不释手。
“能得子煦的青睐,是我的荣幸。”他的语气虔诚,握着他的手也微微紧了些。
“啧,裴将军这嘴何时变得如此讨喜,这花言巧语真是张嘴就来。”没有什么阻碍,他抽回了手。
“是真心实意的。”
裴安的眉眼都漾着笑意,其实自他从连州回来后着人调查盛京的消息后便已经决定,更何况那些事本也就是众人皆知的。
易寒侧目瞥了他一眼,见他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随手掏出块手帕丢了过去。
“觉得热便出去,在我这儿待的太久也不怕那小皇帝以后拿你开涮。”
裴安拿起那帕子,却没有擦汗,只是收进了衣服中,他的视线扫过那茶盏,“你喜欢雪顶,我府上恰好有一些,回去后我便给你送去如何。”
“若你要来,便自偏门进,小心些。毕竟明面上你还是皇帝的人。”
叮嘱完,他便拾起桌案上的书卷重新看起来,聚精会神,且没有打算再说什么的想法。见此,裴安也十分有眼色地离开,没再打扰他。
【啧啧啧,没救了没救了。丧尸看了都摇头啊。】666飘了出来,忍不住感叹。
666已经不敢想了,男二和反派联手,再加一个白月光,男主不被玩死都算好的了。这男主拿什么打,拿头打吗。
【呵呵,这呆子还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666:……没人性,它拒绝成为他们play的一环。 ?????
*
白日的秋猎一团乱,禁卫军就差把整个围场翻过来了,但仍旧寻不到那个刺客。
是夜,营帐之中静悄悄的,一道黑色的身影潜于其中,银色的锋刃高高抬起,狠狠刺向卧榻,刀刃深深陷入锦被之中,黑色的蒙面下,闪过一抹欣喜。
一柄银剑悄无声息落在他的脖颈上,直到感到那抹冰凉,他才惊愕回首,鲜血四溅,剑锋已经划开了他的脖颈。
他捂着脖子,抽搐着倒下,地上逐渐积蓄了一片红色。
灯烛被点燃,昏黄的光笼罩着这个营帐,易寒垂着眸,看着地上的尸体,剑刃上仍滴着血,他的脸上也被溅了血迹。
“主上,外面余下的人都处理完了。”景逸的身形自黑暗中走出,他悄声汇报。
“年轻人,还真是沉不住气。”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容却没有落下。
“给他个小教训便可。”
“属下明白。”景逸再次潜入黑暗之中。
此刻外面已经喧闹了起来,易寒放下了剑,揉了揉手,绕过了那尸体,坐下,为自己斟了杯热茶,浅饮。
“有刺客!”
“天啊,着火了,快救火!”有人敲着锣大叫。
“那是陛下的营帐,快救驾!”
聒噪的声响透过营帐传来,像是蒙上了一层雾,帘子扬起,一人闯了进来,他喘着气,似乎十分着急。
易寒抬眼,与裴安对视上,或许他因为太着急,只着了一身白色的里衣,提着剑便赶过来了。
裴安见到眼前的场景呼吸一滞。
暖黄的烛光下,他的脚边是倒地的刺客,大片的红在他脚下流淌,靠在一侧的剑还滴着血。他白皙的脸上还有一抹血迹,让他清冷的气质中带上了一抹妖异。而他却是悠闲地品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不自觉地往前走着,直到走到他的面前,裴安微微俯身,抬手轻轻擦过他脸上的红痕。
“子煦,可有受伤?”
“无事。”
外面已经有脚步声靠近,易寒将一旁的剑塞到他的手中,又拿过了他的剑,丢在地上。
“裴安,今夜,是你杀了刺客,救下了我。”他的语气肯定。
“首辅大人,你没事吧?”
一群人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他们见到营帐中的场景,全都呆愣着。
“刺客已然伏诛。今日还要多谢裴将军,否则本官怕是已经丧命。”他站起身,笑着向裴安颔首。
“易首辅无事便好。”裴安将剑收回鞘,一脸正色。
这里已经围了不少的大臣与守卫,那些大臣们脸色古怪,面面相觑,对视间仿佛在说,这对吗?陛下的人救了易首辅,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吧。
“陛下驾到。”
人群散开,有些狼狈的梁荀穿过人群,便见到裴安以守护般的姿态站在那个他恨不能千刀万剐的人面前,原先便因为营帐走水而惊慌的情绪此刻被怒火掩盖。
“裴将军,做得好啊。”他说的咬牙切齿,目光死死盯着两人。
“陛下,刺客伏法,围场却并不一定安全,还应当加大守卫力度。”裴安是全然公事公办的态度。
梁荀眯了眯眸子,裴安此人便是太过于正直,这恪尽职守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咳咳咳——”连串的咳声传来,易寒有气无力般倚着头,虚弱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
“今日的祸事接二连三。夜深了,微臣累了,陛下也去休息吧。”
他这话明显就是想赶人了,裴安隐秘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忧。目光相对,见他眸中的一抹调侃,像是在问,他不会又上当受骗了吧。
裴安抬手,几个侍卫进来,将那具尸体拖了出去,随即几个侍从拿着清洁的工具进来清扫。
梁荀冷哼一声,率先离去,随后不消片刻,营帐中的人几乎都走干净了。裴安回头看了眼懒洋洋倚在榻上的人,他只是冲着他轻笑。
裴安的耳尖染上一层红,在夜色中并不明显。
“子煦,你好好休息。”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干巴巴地挤出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
易寒收了笑,鼻尖依旧萦绕着血腥气,他微微蹙眉,见此,云阳让人点了香炉,淡淡的沉香缭绕在营帐中。
眉间舒展,已经有侍从将榻上换了新的被褥与锦被,他重新躺回榻上休憩。
次日,秋猎再次开始,但这次的气氛却是十分的压抑与沉默。
娴贵妃因为伤势严重需要休息,便不再出席,梁荀一脸阴沉地看着面前的丝竹舞乐,各大臣也担忧着昨日的事情重现,刺客会拿他们下手。
狩猎的队伍归来,毫不意外的,这头筹被裴安拿下,他的笑容恣意,骑着马自林间踏着尘土而来。
潇洒英俊的少年郎惹得在场多少女郎频频相顾,芳心暗许。
“今日的头名,裴将军当之无愧。朕便将这把御弓赐予你。”
“谢陛下恩赐。”裴安半跪在地,双手接过那把弓。
狩猎的猎物被同行的御厨架起烘烤,香味蔓延,一盘盘烤肉被端到了桌上,现场的气氛难得好了一些。
烤肉虽香,但却油腻,易寒只是用了一块便放下了玉箸,用茶水漱口。他扫了眼众人,便起身往自己的营帐走。
这秋猎果真无趣,想来原主历年来不参加也是极有道理的。
他倚着头,翻看着书卷,云阳为他端来了饭菜与汤药,用完膳后,他便小憩一会儿。
秋猎接下来的时间,他都很少出营帐,基本都待在里面。
而自刺杀一事后,人心惶惶,在此之后的狩猎之行也味同嚼蜡,是以早早便结束了,各怀鬼胎的众人打道回府,回了盛京。
在回去后的第一次早朝,梁荀便下旨册封孟雅娴为皇后,显然,他的决定并没有什么臣子反对。又或许是,众朝臣对皇帝身后的三宫六院并不感兴趣,也没多少人在乎。
这次朝会的重点显然是最近在淮州爆发的疫病。
淮州地处富庶的江南之地,人口密集,此次的疫病使得整个淮州以及附近的州府尸横遍野。
“陛下,立即下旨派遣太医院的医士前往淮州,并五城兵马司一万人前去封锁疫区。不能放任何一个病患离开疫区。”
“那淮州知州,瞒报疫情,致使疫病蔓延,罪不容诛,斩立决。周边其余州府的官员皆撤去官职,贬为庶民。”
他很少动怒,如现在一般直接将奏折掷在地上的模样更是前所未有,他掩着唇低低地咳起来。
“那便都按易首辅说的做。”梁荀对他那命令般的口吻感到不虞,但他说的也确实没问题。
“陛下,微臣愿自请同去。”裴安站了出来。
梁荀对于他自作主张的主动请缨有些不满,这种事他去掺和什么,吃力不讨好。
“准了。”
朝会到此也算告一段落,其余一些零零碎碎的琐事也无需过多的讨论。
朝臣皆有序地离开宣政殿,裴安望着缓慢走在前面的背影,想要上前,去问问,他现在觉得如何,方才咳的如此厉害。
他似有所感般回首,轻轻瞥了他一眼,裴安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他先前也说过,他可以去他府上拜访。
如此想着,他加快脚步,还有那茶,他没记错的话,府中库房应该是有一盒的。
回到府中,他急急忙忙到库房中,翻找了半天,才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拿出那用木盒封装的茶叶。
他刚踏出几步,就想起自己还穿着朝服,便又回房间去换了套衣服。
裴夫人见着自家那个只会喝茶下棋的老头子就来气,她一掌拍在棋盘上,黑白棋子被震得四散。
“哎呦,夫人,你这是做什么?”裴老将军放下手中拿着的棋子,匆忙收拾起残局。
“就知道抱着你这棋,也不知道关心一下咱们儿子。”裴夫人坐在对侧,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闷。
裴老将军颇为痛心,这茶可金贵着,怎么能这么喝呢。
“裴安那小子怎么了,他惹夫人生气了?”
“他方才下朝后便急匆匆回了府,去了库房之中。”
裴老将军很疑惑,这么着急去库房做什么,莫名的,他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抿了口茶。
“诶,小安,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裴夫人远远就看见了一身湖蓝色衣衫的人,目露惊讶。这小子什么时候喜欢这种颜色的衣服了,以前不都只穿黑的。
“去拜访一个朋友。”
裴夫人看着自家儿子脸上的笑,品出了点不对劲。
“等等!臭小子,你手里提的什么!”裴老将军眼睛一瞪,死死看着他怀里揣着的盒子。
“就一盒茶叶,怎么了。”裴安有些不解,他爹那一副仿佛天塌了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就一盒茶叶!那可是先帝赐下的,价值千金一两的雪顶,你老子我还没尝过呢!”裴老将军一下拍在桌上,跳了起来。
“这么贵。”裴安嘀咕了一句,不过这茶也确实配得上他。
“裴复,给我坐下。”
裴老将军被自己的夫人一凶,不甘不愿地坐下,嘴里却是一直絮絮叨叨地念着。
“小安啊,你这茶是送去给你那朋友的吗?”裴夫人和颜悦色地询问。
“是,他很喜欢喝这茶。”裴安认真地回答。
“切,就吹吧,这茶整个梁朝就没几个人喝得到。还喜欢喝,搞得雪顶像那些不值钱的茶一样。”
喝不到心心念念的茶的裴老将军忍不住阴阳怪气,吹胡子瞪眼。然后被自家夫人狠狠拧了一把胳膊,疼得他眉毛都缩在了一起。
“哎呀,小安是不是有心上人了。”裴夫人说完,细细打量着儿子的神色。
“没有。”他回答的斩钉截铁。
啧,这还不好意思起来了,她儿子心里那点小九九,她这个娘自然是门清了。谁见朋友还特地换一身衣服,带上昂贵的礼物。
“小安啊,你今年也二十有三了,放到别人家,早就成家了,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如今北狄已经投降,边疆平定,你也是时候该考虑这件事了。”裴夫人苦口婆心地劝着。
“娘,我……”
裴安此时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他的爹娘并不知道他是断袖,他要怎么说,他们会接受吗?大概是不会的吧,本朝并不能接受这种风气,他又是家中独子。
“罢了,小安的朋友是?”裴夫人放弃了纠结这一点,转而迂回询问。
“是……易大人。”裴安模棱两可地说着,他当然清楚他爹对他应当也是有偏见的。
裴老将军眉毛一横,这整个盛京怕是只有一位易大人,那这小子先前的话倒是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臭小子!别傻愣愣地跑去给人家利用,离朝堂远一点,你这一根筋就不适合那里!”
裴老将军指着这傻儿子的鼻子就骂,不骂清醒了就又要去犯蠢了。
“爹,子煦是个好官,能与他成为好友,我很高兴。”
“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是个好官,你怕是不知道先帝在位时,他干的那些好事!”裴老将军恨铁不成钢。
当年的夺嫡之争,若不是他在其中搅弄风云,也不会如此惨烈,近乎大半个朝堂都被波及,清算。那段时间,刑场的鲜血未曾干涸,惨叫声不绝于耳。
“至少,梁朝在他手中在逐渐变好,不是吗。”
裴安执着地看着他爹,裴老将军在他的视线中败下阵来。他就知道,他儿子这种认定了一件事就不回头的性子迟早有一天会害了他。
那对父子在对峙时,裴夫人却在垂眸沉思,神色有些许的阴沉。
“爹娘,淮州突发疫情,我已经自请前去,我还有事,先走了。”
裴夫人显然被他这句话拉回神,淮州的时疫,听闻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彻彻底底的死城,人间炼狱。她的脸色变得惨白。
“这臭小子,是要气死我们不成!”裴老将军跌坐在石凳上,重重一拍。
“老裴,是我们逼他太紧了吗?”裴夫人捂着脸,她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如果是真的,那真是……
“这小子就是欠教训,等栽了跟头狠狠摔一跤,摔个头破血流就知道后悔了。”
裴安的思绪有些混乱,这就显得他有几分心不在焉,他已经走到了易府的侧门,很偏僻的一个巷子中。
一个小厮见到他,也不多问,便带他进入了府中,左拐右拐来到了一间书房前,那个裴安还算认识的侍卫站在门外。
云阳向他微微颔首,然后转向紧闭的门,“主上,裴将军到了。”
“让他进来吧。”隐隐约约的声音自里面传出。
云阳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裴安进入,扑面而来的热气,还有浅淡的香。
他带上门,目光落在那专心致志批阅公文的人身上,他的眉间轻蹙,似乎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是碰上什么难题了吗?”他放轻脚步走近,神色关切。
“几处铁冶场均发生了事故,蓟、岐二州害了虫灾,粮食颗粒无收,恐有饥荒之祸。”他声音有些沉重,连人走近都未察觉。
“啧,这一年来的灾祸都快赶上过去几年的了。”裴安听此,忍不住说了一句。
他抬手挑出几份奏折,将其单独摆放在桌案一侧,沉吟不语,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其中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裴安,你来寻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是来给你送茶的。今日早朝时见你咳的厉害,现在还好吗?”他将盒子放在桌案上空着的地方。
“还好。不日你将前往疫区,万事小心,这些东西你收好。”
他起身,自书架上取下一个锦盒,递到他的手中。
裴安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本手稿,一只白色的香囊压在最上方。他拿起香囊,一股浓郁的药味萦绕在鼻尖。
“这是?”
“防疫用的,戴好。里面的稿子是我整理出来的,你可以作为借鉴。”他又重新坐回了位置,拿起紫毫开始批复。
“我知道了,你在盛京也万事小心。”
他将香囊佩在身上,拿着锦盒转身离开,再待下去怕是会打搅他办公,出门前,他分出了几分视线,悄悄往后瞥去,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后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