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叔钰离开一水镇时动静并不算小,张婶子瞧见这般热闹眼珠子都瞪圆了,盯着那一行瞧着人高马壮的队伍离开的背影,摸着墙敲响轩娘家的竹门。
轩娘挽着袖子已卸了半桶面,正要试一试能不能挑起扁担,便听到敲门声。
她轻轻叹了一口,擦了擦手,家中的竹门低矮,隔着缝能瞧见来人的发髻。若是那人个人的话,透过门缝许是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可他又怎么会回来。
“吱”地一声拉开门,来的是个看热闹的。张婶子上下扫了一眼轩娘的装扮,又盯着她的脸,誓要瞧出些蛛丝马迹来:“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家中这么多人进进出出的?”
轩娘面上带笑,她语气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喜事:“是小黑他家里人找来了。”
“哈?”张婶子实在有些吃惊:“...他流浪这么久了,都与你成了家...怎么才找来,那你怎么办?”
“我...?”轩娘勾起唇,眨了眨眼,“自然是留在家中等他来接我。”
女人眼里透出恰好的期待,像极了画本子里卖豆腐供丈夫读书的傻女子,整日做着男人功成名就之后八抬大轿迎接糟糠妻的美梦。
好在轩娘听张婶子说过的故事多,她这个卖面的身份演起这种桥段来也惟妙惟肖的。
“小黑在堰都可是有个大宅子呢,他说等处理完家中事,禀明父母,便会来接我。”
轩娘一早想好了说辞,家中男人既走了,独留她一个无依无靠的,总归是不好。
先前本就有色胆包天的人半夜爬她屋子,现在境况更加糟糕了,她总要自己打算的。
既是如此,那人走的又如此张大张旗鼓,不如借了他的势力。一两个月许是能撑一撑,也有些时间等她想出解决的法子。
“你怎么不跟他一道呢?!堰都地价贵的很,”张婶子拉住了轩娘的袖子,听了这话倒是很为这小妮子担忧,“能有大宅子的可不是一般人,那小子不是宝贝你得紧么?他家里人强迫他回去了?”
先前整日里眼珠子恨不得长轩娘身上了,怎么会舍得抛下娇娘走呢?
“他先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轩娘垂着眼,轻笑道,“将自己当成狗呢,已是记起来了的,他又是堰都的富户,愿意来接我便是很好了。”
这一番话直噎得张婶子半晌说不出话来,盯着轩娘恨不得锤一锤她的脑子。
“你怎么能这般想!你们拜过天地,老天爷都认的事情他敢不认?”婶子插着腰愈发义愤填膺,“你应该跟着他,管他家里什么境况!偏要做他的正头娘子。他若不认,便去衙门分说,哪里还不讲理了!之前费心费力地照顾他,总也该你过好日子了。”
轩娘只笑而不答,又望着自己装着米浆的木桶:“等他来接我的时候再同他吵几句婶子教我的话。不过现在婶子你即来了,帮我些可好?这米桶可重,我一时有些不习惯了。”
“我家里有个茶担子要挑呢,轩娘你备好了便先去罢,我也不阻你了。”听到要干活,婶子挥了挥袖子,即刻转身回了家。
轩娘靠在门框上,无甚表情地活动了下肩,蹲身挑起了面桶。
就算小黑走了,对她也不算什么大事,况且米面都备下了,总不好又去当花肥罢。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之前,只留下看家的从老爹变成老狗,好在她的心没有变,总归是会好起来的。
轩娘这般跟同自己说。
小摊上水烧热的时候,时间自然是晚了些。有客人问起,柳轩便将耽搁的事由当做一件喜事说。
这确实对小黑是一件喜事才是。他冲破迷蒙,返还归处,他聪明的时候有那样坚定锐利的眼神,想必是能有一番事业的。
轩娘笑得毫无芥蒂,仿佛她和那公叔氏关系很好,会是她的倚仗一般。
有人依靠的时候柳轩是患得患失、脆弱无助的女人,可一旦身后的人消失了,她也可以为自己打算的。
白日里从前两个人干的活,轩娘又一人做了,自然觉得疲累。可她夜里根本就睡不着,又到了从前一点响动就会被惊醒的时候。
大黄睡在门口,它也是一只懂事的小狗,白日里因着来人与小黑相熟,便觉得是主人的客人未有警示轩娘,夜里便将功补过,替她守着门。
轩娘抱着被子,上面似乎还有那个男人的气味,也不由得想起他。
他们还会再见么?
柳轩不想的,可是控制不住还是会有些沮丧。
小娘子爬起来点了烛,翻出了藏在褥子下的金块,捧在手心里。
金灿灿的,在烛火下泛着金黄色的光。
攒钱原是要勤苦劳作的,如今天降巨款直接能盘下一个铺子,过上她想要的生活了。
可相伴的人却走了,她计划将来的时候是两个人的,一时间有觉得都没什么意思了。
柳轩的手抚上缓缓自己的脸,跳动的火光照进她的眼中。
可她还这样年轻,难道还会对一个人恋恋不舍吗?若真那样,都能想见那个人脸上讥诮的神情。
他可以忘了所有,轻飘飘的走了,不带半点留恋的,折返也只是为了他的破玉。
不过是小半年而已,哪里能有多么深的感情,轩娘吸了吸鼻子。
但也许梦醒了什么都不记得最好,这样才可以毫无负担地继续原来的生活。
总不能胸前挂着个牌子,跪在他家门口朝路人哭诉这个公叔某某抛弃妻子罢?
柳轩做不出来,左不过一个男人罢了,又不是亲爹,白日里街上不到处都有的?
许是出于一种报复的情绪,柳轩暗暗下决心她也要将小狗忘掉,开始新的生活。
这样才合适,这样才公平。
必然不会因为他闷闷不乐,要死要活的。
她答应过阿爹,要过得好的。
习惯了被拥抱着入眠便再难独自入睡了,她抱着狗,盖着被子却仍有些害怕。
可是需要一个人可怜她?要一个人关爱她?
像是丝萝一旦开始攀附,怕是再也无法独自长成了。
是他们说要有依靠,有看顾,现在也是顺着他们的话去过日子,总不好嫁了一次人便一切颠倒,叫人贞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