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芜一年四季都像孤零零的雪。
她是突然来到我家的,然后成了我的姐姐。
不过她和别人不大一样,不会揪着我耳朵让我别乱跑,不会抢过我的薯片叫我别吃零食了,也不会叉着腰生气地说再也不管我了。
只是偶尔,会冒出一点姐姐的样子来。
在我不想写作业要冲出去打球时,轻描淡写地让我坐下,在我和爸妈吵架后学着别人离家出走被找到时,她会说一句,怎么又不听话了……
但更多的时候。
她好像还留在了我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雨夜里,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待着,看着窗外同样孤零零的月亮。
昨天也是这样。
我轻车熟路拿着作业本溜进她房间,见她看着窗外下一秒好像就要跟着月亮出逃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
姐姐你老是看着外头干嘛?是很想离开这儿吗?
这个时候她一般不会理我,昨天也不例外。于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头说都十点了,作业还没写完?
后来睡觉的时候我又恍惚想到她该不会是想自己的家人了吧,可转念又想她哪里来的家人。
今天院子里的梨树开了花。
我背着爸妈偷折了一枝新鲜的放进她书里,压好,想等她翻到的时候提醒她,她还有我这个家人。
不过她看到的时候估计又会问我作业写完了吗。
现在正在写。
2011年3月6日雨过天晴
陈声
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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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2月27日。
佳州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
雨滴扑在窗户玻璃上的声音很快被细碎的说话声盖过,顺着冷风不断地往人耳朵缝里钻。
“晓倩,孩子这不大不小的,正正好要初一了,你可怎么办啊?”
“你还年轻,找个人再嫁都行,哎,就是带了个拖油瓶,得问问人家愿不愿意了……”
“爷奶都不在了,不然送你妈那儿去?”
过了一会儿。
另一道沙哑的女声响起:“还是算了,我再想想办法吧。”
季芜坐在房间里,忽地起身去拉过窗户,老旧的吱呀声响过之后,便隔绝了外头的雨声和说话声。
只余下一句“这孩子也真是的,跟她那死去的爸一模一样,冷心冷情的,看你哭成这样也没个安慰……”就这样轻飘飘地落进了季芜的耳朵里。
她没怎么往心里去。
毕竟从小到大也没见过这些人几面。
季芜忍不住又往厅子里看,除了黑色就是白色,连摆在正中间的爸爸的照片也没同往常一样温和地笑着了,只有底下的“季卿成”三个字才让她感觉到一点温度。
这张照片是她特意选的。
主要是怕照片太像了她会舍不得。
说来刚刚那句话其实说得不太对,她最不像的就是季卿成了,或许是有什么误解,反正在季芜看来,他是世界上最温和,又最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了。
就连离开,算了算日子也就办了三天丧事,不想累着别人。
……
丧事结束的第二天天气也没有变晴,下午三点钟天就黑压压地落在头顶,衬得像是黑夜。
季芜跟着薛晓倩出门,坐了两个小时的火车,刚下车就艰难地举着伞往前走,伞时不时跟路人碰撞,错开的时候雨水趁机落在她肩膀上,往里一直浸湿了里衣。
但薛晓倩像是在赶什么路,头也不回地催促她跟上。
大约往前又拐了一道路口,薛晓倩在一栋房子面前停下,突然拉过她的手,攥得很紧,却迟迟没有按门铃,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准备。
季芜把伞微微抬起,看了眼面前的房子,觉得好像不是很像福利院,于是问:“妈,这是哪儿?”
薛晓倩顿了下,忽然弯下腰,用了她很久都没听到过的温和语气说:“小芜,这是你爸朋友的家,他们分别是陈青远叔叔和柳音阿姨,我们来跟他们报丧,你等会进去后要乖乖的,好吗?”
季芜想了想,点头。
只是没想通为什么这时候来报丧。
门铃被按响。
里头的人几乎很快便迎了出来,是一对跟季芜爸妈差不多年纪的夫妇,他们见到季芜的时候先是惊讶,随即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这是小芜吧?好多年没见了。”
“洛城和佳州也离得不远,但平常也就老季偶尔来坐一坐,哎这会老季人呢?”
听着这话,季芜立刻就对薛晓倩刚刚的话信了一半。
接下来的话,季芜前几天听了无数次,几乎快成了一套流程。
告知。
“老季他……车祸走了,昨天刚办完丧事,想起来要跟你们说一声。”
震惊。
“怎么会这样?是什么时候的事?”
惋惜。
“这么好的一个人呐,还年轻,怎么就遇上车祸了呢。”
难过。
“真没想到去年年底那次见面会是最后一面……”
安慰。
“晓倩啊,以后这日子还得你撑起来,毕竟还有个孩子呢,不过我看她也很听话,不用你操太多心……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啊,找我们。”
怜悯。
说着话时投到季芜身上的目光。
没有恶意,但让人觉得很沉重。
季芜几乎快要坐不住,想问薛晓倩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却见她没完没了地聊着天,哭得像外面的天气一样,她听得麻木,也觉得有点心烦,不过还是告诉自己要乖一点。
在爸爸朋友面前留下好一点的印象。
证明他其实还有个不错的女儿。
因为不想听,所以季芜离得远了一些,缩在阳台的角落里听着雨声,看着旁边的盆栽出神,连薛晓倩什么时候走了她都不知道。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有点慌张,勉强镇定下来,维持了一点面上的礼貌:“叔叔阿姨,我妈妈她去哪里了?”
柳音阿姨先走了过来,弯腰和她说话:“小芜,你妈妈先回家了,今天你先在阿姨这里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