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整座宅院陷入沉睡。
醒着的只有顾月霖。
他终于平静下来,有心再看手札,念头一起便打消。
这一日受刺激的事情委实不少了,没必要给自己雪上加霜。
他感兴趣的只是手札到底记了多少页,便从最后一页往前翻。
翻了两页,头脑还来不及辨清楚意识到了什么,手已自有主张地翻回先前一页。
褐色的无字纸张在灯光映照下,现出几行字的凹痕。
逐个辨认实在太吃力。
顾月霖从自己的书箱里找出一把吸墨的细沙,均匀地洒在纸上,再以一把小尺子来回轻推,字迹大致呈现出来,足够他读懂:
手札为泄露天机之作,得遇有缘人时,余必已命归黄泉。
此蒋氏一门,祖先蒋松。
此宅为蒋家别业,地上为名家手笔,地下另有乾坤。
芸芸众生劳苦一生,半生皆荒废在床榻之间,思来无益亦有趣。
梦里不知身是客,梦里别有新天地。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年月日。
竟然是皇帝登基那年。
顾月霖脑筋一刻不得闲,手里也没闲着,将书房一切恢复到原样,母亲给的图揣在怀里,熄了灯,踏着月色回了寝室,和衣歇下。
再多的,他实在没心力探究下去,得睡一觉缓缓神。虽然,已经数度怀疑自己在梦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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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正时分,蒋氏走进厨房。
赵妈妈刚蒸好一屉千层馒头,见到自家太太,很是不安,“您怎么来了?时辰还早,再多歇一阵多好。”
蒋氏笑容可掬,“晓得你厨艺好,可月霖在跟前儿的时候,我就想亲手给他做饭菜。”
“明白,明白。”赵妈妈指了指居中长案上的食材,“您瞧着给少爷做些小菜,奴婢把粥熬好,备好带来的几色酱菜。”
此时的顾月霖正绕着架子床寻找蹊跷之处。
梦里别有新天地,绝不是写手札之人的感慨,只能是给有缘人的启示。
比起昨晚,这次用的时间不长便有所斩获。
架子床一个小小的暗格里,有一把钥匙;
架子床向外挪动一截,靠地面的墙角糊着褐色的纸,纸质与手札所用的一样,扯下来,现出的平滑砖块中,有一块上面有个锁孔。
顾霖试了试,钥匙和锁孔纹丝合缝,随即收好钥匙,把床挪回去,拭去挪动间留下的些许痕迹。
所谓地下乾坤到底是怎样的,不妨留到晚间继续探究,白日里他另有要紧事。
早餐就着熬得香浓的小米粥、千层馒头,享用母亲做的几色小菜,顾月霖吃得心满意足,告辞时说:“我到书房写点儿东西,随后得骑马出门一趟,见见旧相识,最迟傍晚回来。”
蒋氏在意的是:“见同窗?自己去?”
“自己去。”顾月霖笑得现出整洁的白牙,“娘,我十六了,同窗成婚早的都有抱上孩子的了。”
蒋氏莞尔,“说的也是,尽量早些回来。”
“成。”
顾月霖在书房忙碌一阵子,便策马出门,径自去往城里。
他要见旧相识不假,却非同窗,走这一趟是为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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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顾家二老爷坐在书房,心不在焉地听管事挨个进来回事。不会有大事,也不会有喜人之事,他一味嗯啊地应声敷衍,吩咐管事自己看着办。
顾家繁荣过三世,其后渐渐趋于没落。
顾逊在世的时候,境遇有所好转,怎奈身子骨不好,是个短命的。
二老爷是庶子,很多年时时记得嫡庶之分,满心巴望着长兄长袖善舞,给自己谋个小官,或是谋一条财路。
等长房只剩下孤儿寡母,二老爷就把嫡庶之别抛到了九霄云外——三房四房也是庶出,谁也别说谁。
近几年,二老爷满脑子想的都是把能撵走的撵走,这样一来,分家的时候能多得一些产业。要是不分家强撑着,最终只能是耗尽公中所有,一大家子抱团儿喝西北风。已然如此,就得做最划算的选择。
做局撵走长房之后,二老爷大大地松了口气,有了这开头,日后拿捏顾月霖那小子更不在话下。
假如那小子在窘境中还能参加乡试且能金榜题名,顾家自然要毕恭毕敬地请他回来光耀门楣;
若相反,乡试过后便寻由头将之逐出宗族,那么,二房便是正正经经的一家之主,接手嫡枝该分的祖业是顺理成章。
如何都有利可图的大好局面,二老爷只一想便喜上眉梢,笑弯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