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温姨娘如何说动了魏夫人,事发当日,请魏夫人到了太太的陪嫁宅子,到傍晚,又遣人送信给太太,说有大事要商量,不要声张,晚间过去为宜。
“太太那时是在侍疾,但蒋家夫人的病情已经见好,得了传信,便谎称落了重要的信物在陪嫁的宅子,得亲自去取,隔日才能回蒋府。
“那天夜里,出了换子之事。”
顾月霖沉了几息的工夫,道:“你给我讲了一个有点儿听头的故事,妾室算计主母,最终把人算计死了。那么,太太呢?她难道也是温氏深恶痛绝百般算计之人?温氏要她去见面她就去见面,要她催产生孩子她就生?如今又是不是温氏要她再醮,她就跟我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无声冷笑,“要是那样,我不得不感激顾家实在心慈手软,换了我,早把她和带着的孩子弄死了,不弄死也早晚蠢死,留着碍眼做什么?”
“您别动怒您听我说……”邝妈妈膝行往前,到了床沿,“太太当然也不是完全无辜,可她的确有万般不得已。
“那时候,大老爷动辄卧病在床,费尽周折请到家中的名医太医都说,大老爷只剩几年的光景。
“太太虽然主持中馈,三个妯娌和不少管事经常使绊子,过得举步维艰。
“那时太太的当务之急是站稳脚跟,做梦都盼着生下一个儿子,那样,不论大老爷在不在,她都有个依靠,在顾家始终有立足之地。
“若膝下没有子嗣,大老爷少不得在撒手人寰时给她一份放妻书,她是能回娘家,可生身父母的身子骨也都没多少年光景了,留下她一个,不知要被族人欺负到什么地步……”
顾月霖打断她:“所以她默许了温氏谓之疯狂的打算,而且完全配合。”
“……是,大体来说是这样。但是太太这些年一直善待您不是么?她是真的把您当做亲生的儿子……”
顾月霖再次打断她:“魏夫人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啊?”邝妈妈张大嘴巴望着他,眼神迅速地变幻着。
“难道我听了这些,就该认为自己是魏阁老的孩子?”顾月霖目光冷如霜雪,莹白如玉的修长手指落在琉璃碗中,拨弄着琉璃珠,“温姨娘为了弄死主母,的确是大胆到了疯狂,但这事情太大,她理应考虑到所有意外。
“太太能生下孩子是她们可以确定的事,否则不可能铤而走险,可魏夫人不明所以地服下催产的药之后,有没有可能一尸两命?假如生下来的孩子性命难保,太太能答应?
“依我看,那个疯子准备了第三个孩子是绝对的,甚至可能准备了两个。万一太太生产时出了意外,孩子保不住,或是生了男孩,要怎么办?
“而不论当夜真实的情形是怎样,最终结果必须是顾家大太太生下一子,魏夫人诞下一女。”
邝妈妈惊诧之色更浓,恐惧到了骨子里。他说的句句在理,更可怕的是,句句皆为实情,只是……“您怎么会认为自己不是魏阁老的孩子?”
“眼下是我需要你解惑。说不说?”顾月霖敛目,看着那些悦目的珠子,拈起一颗到指间,再拈起一颗。
邝妈妈下意识地随着他视线落入琉璃碗中,过了片刻,周身发起抖来。
他拈起了一颗颗珠子,那些琉璃珠在他看起来随意甚至轻柔的动作间,全化成了粉末。
他到底是不是顾月霖?不是说他在书院只习文么?可这等指力,岂非是身怀绝技之人才能练就?
太太简直是个睁眼瞎,对养在膝下的孩子一无所知!偏偏每次见面都是言之凿凿,深信就算她要顾月霖去死,他都不问原由地听命。
邝妈妈的恐惧急速转化为对太太的怨怼,因而再无迟疑,“魏夫人生下的是儿子,但是因为怀胎期间的膳食长期被人动手脚,孩子没落地就没了脉息。”
“可知我出身?”
“不知道。”邝妈妈无力地摇头,“奴婢真的不知道,已经知道的太多,不敢探究这种事。”
“大老爷可知情?”
邝妈妈的无力到了言语间:“知情,去世前知道的。”
“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邝妈妈不解,却不敢问,心念一转,忙道:“魏阁老不知道事情全部原委。温姨娘恨魏夫人的同时也恨他,宁死也不可能说出全部真相,她若告知魏阁老,说的必然是您是他的亲生儿子。”
顾月霖没料到自己能在这时候笑出来,但是真的笑了,“你们说什么,别人就信什么?你们这辈子能做成的事,也只有倒腾孩子那一桩。”稍稍一顿,又道,“太太的父母也知情,不然,凭太太那点儿本事,不出三天就得露馅儿。”
邝妈妈默认。
“好,你们做得很好。”顾月霖起身,把琉璃碗轻轻地放到座椅上,转身离开,步履潇然。
邝妈妈望了望轻晃的门帘,又转头看了看琉璃碗。
那些七彩的珠子,已全部化作粉末。
几乎就在她瘫坐到床上的同时,琉璃碗一分为二,分别倾倒,发出低而动听的声响。
邝妈妈发出低低的一声惊呼。
那少年心中的怒意有多盛,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