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霖笑着颔首。
“至于琳伊,”魏阁老目光冷酷,骤然有了权臣的凛然威仪,“只想报答生恩,枉顾魏家养恩的东西,那就暂时在她生母跟前尽孝,即便哪日横死,魏家会做的,是给她三尺黄土、一张草席。”
他转向顾月霖,“能否借笔墨一用?”
顾月霖指了指书案,做个请的手势。
王管事磨好墨,魏阁老写下一张字据,沉声道:“拿去给她看,随后交给顾公子保管。”
王管事疾步而去。
魏阁老起身,面上已又逸出笑容,“琳伊只能先放在竹园,叨扰公子一阵。”
“无妨。”顾月霖说。
“本想与你多说说学问上的事,被琳伊搅的满肚子气。罢了,改日再聚。告辞。”
魏阁老说的是实话,他自认对琳伊仁至义尽,她却又要这又要那,不肯为他着想,委实心寒齿冷。
顾月霖也不挽留,送他出门。
魏阁老回到府中,天已擦黑。
魏琳琅迎上来,巧笑嫣然,“怎样?”
“顾家那孩子的确出色,琳伊……气得我五迷三道的。”魏阁老背着手,和女儿去往内宅的路上,把经过说了一遍。
魏琳琅勉为其难地宽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走一个不识数的女儿,来一个正可爱的儿子,您不亏。”
魏阁老怎么听怎么别扭。
“别闹脾气,抓紧安排下去,尽快把孩子带回来。”魏琳琅道,“瞧这架势,真要出大事,往后少不了在家闷着的日子,我们正好一起给您儿子开蒙,教他识字读书。”
“我儿子?等人来了,你是不是也要跟他这么说?”
“跟我矫情什么?”魏琳琅笑着携了父亲的手臂,“等人来了,自然就是我弟弟,谁敢怠慢他我都不依。”
魏阁老心里舒坦了,空闲的一手拍拍女儿的头,语声中尽是宠溺:“鬼丫头。”
魏琳琅只是笑,心说您要不是为了外头的兔崽子尽早进门,去竹园这一趟,不定又惹出什么祸来。
不过,过日子少不得相互妥协,父女也一样。
-
随后几日,竹园不少仆人请教过高元礼、木静萱和刘槐,回家后算出了所需银钱的具体数字,有十几个人这个五两那个八两的到账房摘借银两,借十两的已是最多。
余下的有一部分是家里早没人了,自己吃饱了全家不饿,便只需实心实意地劝亲友有所准备。
剩下的一部分是小小年纪被双亲卖掉的仆妇,在家里本就爹不疼娘不爱,确信若是回家,一准儿连如今身上簇新暖和的衣物鞋袜都留不下,还得被押着回来借银钱。
既然如此,她们为什么要放着好好儿的人不当,偏要去犯贱当牛做马?于是,不需当差时便揣上自家公子赏的银钱,结伴到城里逛逛,买些心仪的或是必备之物。
同样的几日间,顾月霖没出过书房院,对这些都有耳闻,也都理解。
不配做父母的人比比皆是,那种人种了什么因,终究要品尝相应的果。
他与其关心那些人的生死,远不如帮家大业大的沈家、李进之、君若思虑得更缜密周全一些,因而时不时派人送信到这三家。
与魏家也不陌生了,与之相关的无辜之辈怕是更多,但魏琳琅消息灵通,必然会效法三家行事,倒不必着意知会。
蒋氏和魏琳伊在内宅怎么过的,顾月霖毫不关情,也懒得听,只让尧妈妈掂量着办。
但那母女两个引发的焦躁不容忽视。
偶尔,顾月霖会临窗而立,一面喝酒,一面望着窗外萧瑟景致。
生平未有的孤寂,深入骨髓。
幸而会时不时地想到父亲。
已经消亡的男子,哪怕只是存着惩戒蒋氏的心思,都护佑了他十年。
那份人世最初得到的温暖,他当毕生铭记,不辜负。
纵然如此,仍是烦躁寂寥时多。蒋氏和魏琳伊,终究是除掉不可惜又没必要,但留在眼前属实堵心。
时光无痕而逝,到了十一月初三。
巳时左右,有两人联袂登门,是顾月霖从不曾想过会结伴做客的人:李进之和君若。
听完阿贵的通禀,顾月霖便笑着起身,大步流星地迎出去。
他怎么就忘了,这俩人都有坏的一面?绕着弯儿地请教他们一番,保不齐就能得到让蒋氏、魏琳伊收心消停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