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阁老喝了两口清茶,见女儿静静地审视着自己,心知这一关绕不过去了,有些话必须得跟她说清楚。
“比起温氏如何谋害你娘,你同样恨我彼时治家不严,想知道你娘从成亲到辞世的几年,我们是怎么过的。我可以告诉你,但我绝不认为,妻妾安危与我有关。”说到末尾,魏阁老语气透着冷漠。
末尾的言语,怎么样没心没肺的男子,也不会轻易说出,那就是有缘故的。魏琳琅静待下文。
魏阁老倚着座椅靠背,望着室内的翠竹盆景,讲起当年的事:
“你祖父和你祖母住在别院多年,过的是琴棋书画诗酒茶的日子。你常去请安,心里必定认为那是两位慈爱大度的长辈。
“你祖父也是曾入阁的人物,但要我凭良心说,他只是个攀附权贵、结党营私的小人。不为此,他也不会不到五十岁便致仕,而皇上不曾挽留。
“那样的人在家中,儿女姻缘的用处只是裙带关系,开枝散叶都在其次。”
魏琳琅面露惊容,嘴角翕动,想反驳,又放弃。
祖父祖母的事,亲友下人在她面前提及,都只会说好话;外人只要不想跟她结仇翻脸,便不会说魏家任何一个人的坏话。
如果不是到了今时今日,父亲也绝不会与她说这种忤逆的话。
认知颠覆是在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她一直以为,祖父祖母和蔼可亲,通透明理,而且对父亲有着超乎寻常的包容、纵容。
为此,她在心里诟病过父亲不孝,竟忍心让双亲在城外的别院一住多年。
然而,父亲眼中的祖父竟是那样的。他分明引以为耻。
这是因何而起?
魏阁老自然没闲心跟女儿卖关子:
“我一直不愿意谈起,是不想诋毁你素来尊敬在意的至亲,而今看来,并无益处。横竖说了的情形也不会更差,我就说说当年在我的立场、我眼中的那些是非。
“你娘出身很不错,出嫁前的志向是,非进士、才子不嫁。与我成亲,是她和两家长辈坚持如此。
“我很反感她那个莫名其妙的志向,进士才子进了官场,灰头土脸变成小人奸人的比比皆是。
“我不知道想娶怎样的女子,但我知道她是得不到我认可、尊重的那种女子,若成亲,绝非良配。
“那年我金榜题名,任职翰林院修撰,有几家起了结亲的心思,常来家中走动。
“你娘也屡次随着长辈登门,几次寻由头见我,我一概回绝,命小厮传的话很不中听,她仍不死心。
“于是,我就见了她,直言她行径轻浮,不知情的还以为上赶着嫁我。
“她却坦然承认,说就是要嫁个才华横溢锦绣前程的人,如此才能高人一等,又说我说什么都没用,婚事又不是我可以做主的。
“不欢而散之后,我变着法子搅黄婚事,可当时做不出损人名节的事,又人单力薄,哪儿斗得过两个家族。那是我这辈子最受挫的事。
“那期间,你娘为免与她心思相同的闺秀如愿,对两个女子下了重手,一个是温氏,另一个不堪平白被人玷污名节,当场自尽。
“死的那个我没见过,名字也早已忘了,只是想,她罪不至此。”
魏琳琅震惊。
魏阁老视线转回到女儿面上,苦涩一笑,“温氏是在魏家出的岔子,可笑的是,起初我只是局外人。
“温氏好端端地坐着,和相熟的闺秀一起钓鱼,用的茶点被人下了媚药,想赶紧回家想法子,起身时却被下人蓄意撞倒,落入水中。救她的是你二叔。
“你二叔举业无望,成亲就早一些,那时正是新婚燕尔。起初也犹豫了一会儿,后来瞧着要出人命了,才不得不施以援手。
“温氏被救上来,药性发作,幸亏贴身服侍她的人通药理,把人安置到就近的小院儿,请魏家的人准备了足够的冰。
“温氏在冰水里泡了许久,药性是解了,身子骨受不住那份儿寒气,差点儿病死。
“两家磨烦了一阵,查出是你娘收买了下人算计温氏,而温氏想嫁的是我。最终你祖父祖母决定,温氏做我的妾室。
“我说好,很好。
“的确很好,你二叔不能为了一时的善念,就迎一个斗法失败的女子到房里,你二婶更不该被长久膈应着。
“那件事之后,我又见了你娘一面,跟她说,我要早知你是毁人名节跟玩儿似的东西,早让你到尼姑庵里度日了。
“她却问我心疼的是哪一个。
“我说成亲也行,但休想得到我丝毫尊重、相助。
“她说那很好,你在官场争气,让我脸上有光,有儿女傍身,其他的都无所谓。
“我说你还想要孩子?
“她说不要也行,只要你不在乎我把责任推给你,四处给你寻医问药讨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