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造办处的功臣郭如海。”沈星予有些没精打采的,“玉器瓷器方面,改良、新创工艺,先帝再到今上,几次亲口嘉奖。宫里最贵重的物件儿,都是直接找他验看。
“看起来特别随和的一个小老头儿,却是一等一的涵养,起码瞧见玉坠的时候,说话滴水不漏,我没看出任何异常。
“我问过李福了,郭如海孤身一人,平辈素无往来,长辈早已辞世。”
顾月霖明白他为什么上火了,郭如海几乎是没有短板的一个人,小打小闹地算计不行,想找软肋拿捏也不行,“没事儿。这么不简单的一个人物,能让他缄默的人,分量轻不了。”
沈星予并没被安慰到,“范围是最小了,可这是一块铁板,我想得脑筋都要打结了,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才能撬开他的嘴。”
“这是个好人,手艺、头脑、诚信都属一流,我们用什么法子都亏心。”
“对啊,所以才愁人。”沈星予取出一叠纸张,“这是关于他的大事小情,我目前只能查到这些。”
顾月霖感激地一笑,“没有不能打动的人,容我想想法子。这会儿你先把心放下,过十天八天的再看。”
沈星予一向无条件地相信月霖,当即也就搁下此事,问起君若、李进之,“又在下边儿闷着呢?”
说话间,随风颠儿颠儿地进门来,坐到两人跟前,眼巴巴地望着顾月霖。
沈星予摸了摸它的头。
顾月霖道:“今儿没有,陪我娘、刘槐打理果蔬花草呢。”
“怎么把你晾起来了?”
顾月霖轻咳一声,少见地现出尴尬之色,“我把兰草当草拔了,几个人把我撵回来了。”
沈星予笑不可支,“你那脑子,转的时候吓人,不转的时候更吓人。”
随风凑到顾月霖跟前,直起身,一只大爪子扒着座椅扶手,另一只扒拉顾月霖的手臂。
沈星予笑得更欢,“这孩崽子怎么了?是不是想开了跟你套近乎?”
顾月霖握了握那只圆圆的毛茸茸的爪子,“这一阵惯出毛病来了,催我带着到外边儿转转。”
“那可得赶紧去,瞧这可怜兮兮的德行。”沈星予笑道,“我去给婶母请个安,帮她倒腾花草。”说着起身,步履如风地出门去。
顾月霖拍拍随风的头,“走。”
随风的尾巴欢实地摇起来,喜滋滋地跟他出去散步。
沈星予到了后园。
自从天气回暖,刘槐就请顾月霖选出两块地做小菜园,慢悠悠地着手松土、翻地,种上时令蔬菜,原本养在室内的小葱蒜黄韭黄之类,也移到小菜园里,有阳光直接照射,长势更好。
蒋氏主要忙的是自己喜欢的花色种植,加之君若命人送来很多花草种子,令她欢喜不已,恨不得亲手打理竹园每一处。
这类事以前听着人说、看着书册无趣,亲眼瞧着就不一样了,不论顾月霖、李进之还是君若,都奉行活到老学到老的原则,热心帮忙,不耻下问。
今日谁也不知道顾月霖在琢磨什么事恍了神,犯了谁都认为不是他该犯的错,大家索性一起起哄,将他撵走。
心思是一致的:他这一阵七事八事的太累心,有意让他清闲一半日。
尤其蒋氏,原则上,她不愿意任何一个跟前儿的孩子陪着自己做这些,这是作为长辈没来由好讲的私心。
瞧见沈星予,蒋氏挺开心的,关切地问他这一阵好不好,当差是否辛苦,宫里的膳食是否合心意。
沈星予心里暖融融的,答一切都好,转而却道:“前一段吃惯了您和洛儿做的饭菜,偶尔真是馋得慌。”
“午间留下来用饭可好?”蒋氏见他点头,继续道,“那我这就给你准备饭菜去。”又转向君若,“洛儿,你哥哥可是也点你的名儿了。”
君若笑逐颜开,“瞧您,难得我有摆谱的机会,您一句话就给说没了。”
沈星予对她挑眉,“你跟我摆谱?这也太看得起我了,追着我打的也不知道是谁。”
“那是你欠打。”君若走过去,携了蒋氏的手臂,“他好意思说我打他,我就也好意思跟您告他的状了,您是不知道……”说着话,两人渐行渐远。
沈星予一笑,走到李进之身边,“这俩人,瞧着跟娘儿俩似的。”
“都往好处过的人,有人早慧,有人晚一些年罢了。”李进之笑微微的,“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有事儿?”
“有。”
四个人相互之间没有秘密,这是早已形成的默契,沈星予娓娓道来。
李进之听完,眉心微蹙,“这事儿的确很难办,月霖怎么说?”
沈星予仍是照实复述。
李进之毫不意外,“那你就别操心了,安心等回音儿就成。为人处世得有条线,月霖是早划出来也做出来了,对什么人用什么招儿,他心里有数。”
“明白。”沈星予道,“要不是为这个,我早就给郭如海使绊子了,有我娘和李福帮着,祸害个把人还不容易?关键就是这人真不错,正如月霖所说。”
“你小子是真开窍了。”
这会儿,竹园外的顾月霖,正和随风走在旷野之中。
竹园所有人都不笨,都感觉得出最近发生了不少事,而且与他相关,由此担心他,才有了今日他被众人善意的撵回外院的事。
其实他现在没什么情绪可言。
生母辞世前的境遇,令他感受到母爱,又觉凄凉、愤然,蛛丝马迹让他对生父生恨,从而好奇,决意找到他。
而如今,长宁说过的一些话,令他觉得追查下去在两可之间。
找到生父,如果查证到的是又一个荒谬悲凉的故事,他该怎么办?到时,他对生父该予以的,是同情还是什么?
如果发觉生父就是背叛发妻、行径为人不齿的人,他又该怎么办?生父辜负生母,就像他认为结发之妻辜负男子一样,罪不至死。
他其实已经对寻找程放之事失去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