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霖喝着酒,静待下文。
“很多男子年少时,都会有毕生的抱负,我也有。”程放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倒酒的动作很优雅,握着酒杯的手很稳,
“没人知晓我出自哪个程家,没人知晓我师从于谁,只因我幼年遭遇过家破人亡的惨剧,不想与任何人提及,习武算是自学而有所成,又有幸得到两部武学秘籍,得以成名。
“日后你若成婚,绕开同姓之人便可。”
顾月霖不语。
“自幼年到成名,我性情很偏激,眼中没有善恶之分,直到,”程放语气柔和了三分,“直到遇见你娘。颜如玉,心性也如玉,美而纯粹。
“我想让自己更出色一些,如此才能配得上她,恰好那时手里有一笔银钱,也有十多个志同道合的兄弟,一直想成立帮派的心思,化为着手的事实。
“在所难免的,筹建帮派遇到了难以跨过去的坎儿,你娘在那时跟我说,不如成婚,反正她也找不到更好的男子。
“我知道,她选择嫁我,只是要报答我救过她两次的恩情。即便如此,我也知足。
“立下婚书当日,你娘便将林家产业交给我,说我想用到何处都可以。
“我给她写了借据,她没收,说若是日后有了孩子,是男孩儿就给他娶媳妇儿,是女孩儿就给她做嫁妆,都没有就留着年老时一起隐居。”
程放取出一个锦囊,又从锦囊中拿出一张发黄的纸张,交给顾月霖。
是言及的借据,纸张字迹都是多年之前的,借的银钱数额写的是五十万两。字迹与顾月霖白日里见到的帖子上的一致。
顾月霖看过,放到圆几上。
程放又从锦囊里倒出一枚玉坠,也递给顾月霖,“关乎玉坠,早在遇到你娘之前,是我从别人手中辗转所得,并没细究来历。我承认,欺骗过你娘,可绝不包括这件事,她真是毫不在意身外物的性情,料想着也未必知情,只当做是我送的信物。
“成婚后清闲了一段日子,我们请教过不少人,对比过很多图,因此得知,玉坠上繁复的图案,是一张海图的一部分。
“那时我们说,有朝一日要去海上过几年,不论是随船行走,还是在海岛上居住。”
他语气里的失落寂寥,已是浓得化不开,“那真是我惜命一般在乎的人,我怎么可能骗她?”
顾月霖听出言外之意,他很介意自己那句物归原主的话,先前倒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程放显然没有放任心绪的习惯,很快言归正传,“新婚燕尔后,我便遇到了清河郡主。
“起先,她对帮派中人利诱,梁王府的名头,放到何处也很唬人,之后屡次出手,使得我手中诸事顺风顺水。我浑然不知的是,身边已出了好几个叛徒。
“随后,她要我休妻,与她成婚。
“你娘听说我与清河郡主过从甚密,有所误会,要我解释。
“可是,那种误会,哪里解释得清?
“你娘对谁心寒失望了,只给三两次机会。最后一次,她要与我和离,我不答应,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起了争执,情急之下,我口不择言,说了不少伤她的话。
“从那之后,我再没见过她。
“因为,隔一日,我便被清河收买的人暗算,被送到京城。直到三年前,行动才不再受限制,寻机离开了京城。”
顾月霖问道:“离开后去了何处?”
“海上。”程放道,“起先是找你娘,我以为她会在一个小岛上,然而没有。随后介入海运,如今情形不错。”他喝尽今晚第二杯酒,再倒酒时,倒了两杯,一杯放到顾月霖手边。
“自下落不明到三年前的经历,不能说?”顾月霖问他。
“简单说是被禁锢。”程放按一按眉心,“再多的说不出,也不是时候。你的一些疑问,也正是我所不知的,给我一段日子查明原委,好么?”
顾月霖深凝着他,好一会儿,说:“最多一个月。”
“足够了。”程放对他端杯。
顾月霖这才改用杯子喝酒,一饮而尽。
“你娘在何处?”程放双唇微抿,“葬在何处?”
顾月霖说了地址,“碑上无字。”
程放颔首,将玉坠的另一半也放到借据上,“你收好。”
顾月霖则取出自己手里那半个,也放上去,“我娘生前已尽力安排得我安稳无忧。你欠她一个交待,去看她时不妨带上。”
程放深深呼吸着,“你且先收着,下次相见时若心意不改,再说。”
顾月霖懒得来回推辞,照他说的办,遂站起身来,“我等你消息,告辞。”缓步出门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语声:
“还是欠的。我欠你太多,月霖。”
顾月霖呼吸一滞,脚步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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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梁掌柜随顾月霖到竹园,替少东家转述了程放昨夜谈及的一切。
一再重复那些言语,顾月霖自认没那份心力。
事实上,他到了竹园门外,跳下马,忽然被一种说不清的感触抓牢,什么都懒得做,什么都不想说。
他坐到大门前的石阶上,示意梁掌柜先进门。
一个人,在与不在,感触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