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清河郡主自述的一切,顾月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的生身父母,被一个偏激到疯魔的女子葬送了一生。
清河郡主爱程放么?
不,她只爱她自己,她忍受不了分毫挫败、不甘,仗着身为天之骄女,无法无天。
长达十余年的禁锢,顾月霖难以想象,程放是如何熬过来的,又是如何保有勇气斗志,重头来过。
不杀伯仁,伯仁终究因他而死,该是为着这认知,程放在来信中也不曾为自己辩白一句。
这很好。顾月霖本就也是这样认为,本就希望生父这样行事。
对待在意的人,有时就不该在意脸面,最该做的是彼此坦诚相待。程放当初不能如实告知林珂自己的真实经历,从而使得误会更深,终究分道扬镳。
错便是错了,但这样的错,本不至于一个身死,一个生不如死许多年。错在他们命途中多了一个不可理喻的女子。
顾月霖恨清河郡主,恨到了骨子里。
他并非认为自己在亲生父母膝下会过得更好,只是彻骨地为生身父母痛惜、不值,尤其母亲,在如花的岁月凋零。而凋零之前的光景,是那样孤单寂寥,能作为陪伴的,不过是尚未出生的他。
母亲来到并不喜欢更不习惯的京城,甚至停留那么久,是不是为了找父亲?
顾月霖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放任这思绪,衍生出诸多猜测,哪一种都让他更觉悲凉。
哪一种可能,思虑到最终,母亲都是为了他。
这更让他疼。
他将口供递给辛夷,“交给大小姐、李公子,告诉他们,看看就得了。”
这是无法与任何人谈论的事,他只是必须得给参与其中的手足一个结果。
君若和李进之看完,亦陷入良久的沉默。
沉默之后打起精神,和顾月霖一样,权当无事发生。
隔一日,朝廷对清河郡主府一案的说法传出,君若很钦佩,悄悄跟顾月霖嘀咕:“叔父真有两把刷子啊,这种事都能做到跟朝廷心照不宣,大事化小。”已对程放改了称谓。
顾月霖一笑,“我也这么想。但若没人相助,也难成事。”
“你指的是——”
“我估摸着,应该是长宁长公主。”
君若思忖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那么,长公主对你没提及的事情恐怕不少。”
对这件事,顾月霖倒是看得很开,“关键在于我没问,也根本不知道从哪儿问起。”
“反正她没坏心就是了。”
“那是,欣赏我家洛儿的人,心肠坏不了。”
君若笑得猫儿般的大眼睛微眯。
-
是夜,长宁长公主府。
长宁仍如以往,独自在水榭,守着一局棋,手中一杯酒。
程放步履闲适地进门来,到她近前,拱手一礼,“见过殿下。”
长宁抬手请他落座,笑,“我这府邸于你而言,竟似无人之境。”
“殿下根本不曾防范而已。”程放道。
长宁给他斟了一杯酒,“看到那份口供的时候,我便猜着是你的手笔。怎样?我行事蒙对了没有?”
“正为此前来道谢,更要感激三年前,殿下的援助之恩。”
一个不再关心庙堂风云的护国公主,闲来盯着一个郡主,轻而易举。长宁探究到程放被禁锢在清河郡主府很容易,要救他走出藩篱,有难度,倒也能做成。
“罢了,”长宁轻叹,“我是为阿珂,想着她若知晓你的遭遇,定然看不下去。那时还以为,她一定在某个地方等你,一个与你相约的地方,却不想……”
程放默默喝酒。
“我或许有恩于你,但阿珂也是我的恩人。你知道,我在外游历期间,并不知晓江湖险恶,一次遇险,若无她出手,皇室的脸面会因我荡然无存。”
程放道:“隐约听她提过两句,说有幸曾与殿下朝夕相伴过一段时日。”
“有一个来月。结缘之后,我邀请她到名下的别院做客。她告诉我江湖中有哪些恶人,哪些歪门邪道,我告诉她皇室之中的是非,官场上的趣事。我从没见过那么美那么静好的人,那时真遗憾自己不是男子,不能将她拐回家。”
程放一笑,温暖与苍凉并存。
长宁凝他一眼,“日后,你行事别再无所顾忌,可以帮月霖,但决不能拖累他。”
“明白,一定尽力而为。”
“说起来,那孩子来过一次,我对他隐瞒的太多,你好歹帮我说两句好话。”本不需要的,但是想到月霖,长宁便有些不安。
程放道:“这种事,殿下真是找错了人,我在月霖面前,只有无地自容。但是,话我会带到。”
“也别一味自责,毕竟谁都不是蒋昭,看不到也算不出自己的时运。”长宁岔开话题,“这两日在忙什么?”
“收拾清河郡主,安排那三个孩子。”程放如实道,“瞧这势头,时疫到月底便过去了,到时见见月霖,再说。”
长宁看着眼前的男子,看到的是无尽的孤寂,生无可恋被他诠释得淋漓尽致。
她没法子不担心,因而道:“见面时,该说的都与月霖说清楚。你性情不羁,如今不妨听亲生儿子的安排。”
程放唇角一牵,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