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就说了我母妃的死期,说不论我做什么,大抵都留不住生母,若够心狠,不妨等她死后再亮出还她清白的证据,可从重惩戒无事生非之人,而若想尽孝,那就做自认为该做的事。”长宁怅然一叹。
“后来真被他说中了?”皇帝轻声问。
“真被他说中了。”长宁语气透着深浓的无力感,“彼时我还是太天真,想着先把话跟母妃说清楚,保证余生会竭尽全力孝敬她,她若不愿留在宫里,我也能求皇兄给我们母女两个清雅闲适的所在。
“那么想的,也那样说了。可结果是什么?
“那天我一早进宫,陪她到宫门下钥之前,说了好些憧憬的话,憧憬着母女住在一起,朝夕相伴。
“她一直显得很高兴,附和着我说了很多。
“可我留下贴身侍女,回到府里,没出一个时辰,刘洪便寻过去,告诉我,她自尽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她简直是把我当猴子耍笑愚弄。
“为她守灵时我只想着,真该听蒋昭的,心狠些,等她死了我再跟那些人算账,斩草除根。
“横竖她都要死,横竖是个没出息的,我这个女儿不值得她活下去。”
皇帝听得心里闷闷的,拍了拍妹妹的肩,“或许她也和蒋昭一样,厌世了。”
那件事,兄妹两个落力彻查,可结果就是人家活腻了,偷个空了断了自己。他又何尝瞧得起那个对女儿无情的女子。
“蒋昭再不是东西,她也没有相提并论的资格。”长宁落下一子。
皇帝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提这糟心事儿,只是想告诉你,蒋昭真是挺邪门儿的一个人。”
“我知道。”皇帝笑道,“你忘了?他老人家早给我算好哪年驾崩了。”
长宁啼笑皆非,将话题扯回去,“我所说的精通占卜的道人,并非浪得虚名,而他与蒋昭很熟稔,记得一次秉烛长谈时,蒋昭慨叹过,皇兄登基后的前二十来年,他无可作为,等到天下灾情四起时,他已不在人世。”
到此为止,长宁所说的全是实情,因为她做不到也傻不到睁着眼睛跟帝王扯弥天大谎,说谎的技巧在于,九分真,一分假。
皇帝蹙眉,“灾情四起?也就是说,去年不过是个开头?”
长宁道:“道人说,听蒋昭说过哪一年会出哪等大事,但他多喝了几杯,头脑不清,只记得京城与北直隶雪灾的第二年,端午时又将有涝灾。”
皇帝双眉锁成了川字,“你相不相信那道士?”他是想,妹妹没将人带来,便是那道士不欲出面,生怕招致杀身大祸。
长宁轻一点头,神色坚定,“我相信。”
“那么,得早做打算了……”皇帝陷入沉思,手中的棋子落回精致的瓷罐。
长宁起身下地,郑重行礼,“皇上,长宁请命,从速巡视北直隶河道,做好引流截洪的准备。”
“长宁……”皇帝动容。这么多年,他长期愁闷的事由之一,便是妹妹没了参政办差的心思,而今她主动请命,为的是帮他防患于未然。
长宁抬眼望着皇帝,清艳的笑容有了久违的飒爽,“将士的职责是救助苍生,用武之地从来不止沙场。”
皇帝上前扶她起身,只有一点顾忌:“你身子骨不好,巡视却格外辛苦,能受得住么?”
长宁笑道:“有何大夫那等圣手,好得七七八八了,前一段,他已将汤药改为丸药,说每隔半月诊脉一次即可。”
“到时我找他说说,看他愿不愿意随行,有个妥当的人在你身边,我才能心安。”
“这就是答应了?”长宁欣喜。
“怎么能不答应?做梦都在盼这一日。”皇帝展颜而笑,“只是你要答应我,什么样子离京,什么样子回来。”
“一定。”
兄妹两个回身落座。
皇帝开始斟酌其他,“务农的百姓不可再种夏日收割的作物,除非能保证作物端午之前成熟……那也不行,不是收割了就完事,一旦大雨不断,作物放在家里也只有发霉的份儿。”
长宁道:“这些不妨与魏阁老商议,我打听过了,他与几个通稼穑的地方官相熟,酌情种些别的,免却百姓对生计的担忧,再给些实惠,便不会有人生怨。但此事要抓紧,譬如春小麦,二三月便要播种。”
“对对对!”皇帝扬声唤刘洪,“快请魏阁老过来一趟!”
长宁暗自长长地透一口气,月霖托付之事,总算提上日程,而且开局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