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男女间的亲昵,江持盈是知道一些的。
毕竟前一世,她嫁过人。
说起来,嫁给柳尧章也并非她意。
柳家原本要娶的姑娘是柳公子心爱多年的青梅竹马,本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缘分,却因柳父一朝立功调任京官,柳尧章经科考试一举中第,入了勋爵人家的眼。
于是朝廷新贵,无根无基,勋爵人家历经临川王叛乱之动荡,急需给空了一半的名头寻个实权的倚仗,说不清谁攀了谁的门楣。
就这样,一纸婚书将在南山禅院清修的江持盈召回京城。
江持盈对京里的事知之甚少,尚且沉浸在自己躲过叛乱挣得性命的余幸里。
她稀里糊涂嫁了,柳尧章就这么恨上了她。
这种恨到了极致,便是不闻、不问。
如非节庆,江持盈从未见过自己的夫君。
自然,红烛高照那天,教引嬷嬷的那句吉言便成了永远的落空。
愿娘子和夫君,恩爱白头。
铜镜里,珠翠摇曳,明丽的少女带着几分羞涩与不解,纤纤玉指点着图册上交织的人影,轻声问:
“恩爱,就是这样吗?”
江持盈一直觉得,她和柳尧章不过是两棵树,偶然被移到了同一个园子里。
即便是并排地站着,也不过是站着而已,不会牵连,不会遮挡,更不会、缠绕。
而那画上苍白的小人,他们的胳膊、腿都扭起来,缠着、绕着到另一个人身上,交叠纠缠,仿佛要竭力融进去,变成一个人。
两棵树永远不能变成一棵树;两个人,为什么却要纠缠成一个人。
那时候江持盈不明白。
现在,江持盈也没想明白,
不过看到自己两截白净的小臂的手臂松松地挂在他的颈肩,和陆闻铮深灰粗粝的衣料放在一起,一明一暗地交织着。
透过衣料,传来热腾腾的体温,或许是夏天的暑气,或许是宴会的热闹,或许是酒意熏起的热浪。
异样的温度让她脸发烫,也让她想到了曾经看到的那幅画。
画上的人儿也是这样地纠缠着。
江持盈心里清醒,她本不应与贼人有如此纠缠,无论是心里的还是身体的。
不过是与他各自落难,互相搭救,还求着他带自己走出这贼窝而已。
昏沉的意识不足以支撑江持盈的胡思乱想,视线掠过男人锋利的唇角,她将额头抵在陆闻铮的胸口,带着一丝叹息道:
“我困。”
宴会觥筹交错间,喧嚣热闹,无人在意的角落,陆闻铮伸手环住怀中人软下的腰肢。
明明不会喝酒,还要喝。
刚才韩首领那副偏要强人所难的架势,陆闻铮不好拒绝却也不是无法拒绝,可江持盈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真替她挡了好几杯酒。
他眼看着绯红慢慢爬上她的脸颊,看她强装镇定看向自己。
那眼神似乎寻求着一种肯定。
就像那天她在码头装腔作势唬住老余,回来之后泪盈盈地问的那句:
你难道没有一点佩服我吗?
陆闻铮:让你配合今晚的宴会,也不必如此卖命,不喝这几杯酒,我也会把印章给你。
稳稳托住怀里正往下坠的人,江持盈忽地抬起头,那嫣红剔透的唇近在咫尺,透着一腔清甜。
“我困……”
含糊软糯的声音又强调了一遍,带着丝丝甜意在陆闻铮颈肩延宕、蔓延。
陆闻铮觉得耳朵烧了起来。
这样不行。
他一手扣住江持盈的腰,另一只手将她扶起。他受伤的一侧肩膀受不住力,便让人虚虚地靠了一半在他身上。
陆闻铮借口兄弟喝醉了就要走,不想到门口,被人拦了下来。
陆闻铮低头瞥了一眼拦住他的这只手臂,便知道是谁。深褐色的牛皮护膊下是精壮的手臂,一看就是孔武有力的粗汉。
——唐戊。
唐戊和陆闻铮一样,都是在张头领手下走货,他来水寨比陆闻铮早,而这趟陆闻铮得货却得了商,唐戊自然不满。
陆闻铮刚带着江持盈从座位上起身,就觉察到这边有人盯着他。
果然,唐戊在这等着。
“霍老弟,你兄弟醉了,你又没醉,着急什么?”唐戊绕到陆闻铮正面瞄了瞄他怀里人,笑着说:“你今儿敬了一圈的酒,也是忙,哥哥还没机会好好祝贺你呢。”
“唐戊”陆闻铮身形微动,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唐戊跟他称兄道弟,他才不愿扯这份虚情,直称姓名已然是一种态度,当然嘴上说得倒是颇为尊敬,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劳驾,让个道。”
唐戊也不理他说什么,只是盯着陆闻铮护得紧紧的人,好像想到了什么。
“我们有些日子没见,这小兄弟我怎么没印象?”
陆闻铮闻言后撤了一小步,微侧身将江持盈藏了一半在身后,唐戊却不依不饶,一把扯住江持盈的胳膊,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一边还说:“你的兄弟就是我兄弟,我帮你照看着,我们继续喝酒。”
陆闻铮搂着江持盈的胳膊陡然一紧,从腰上带出力气,把人完全搂在自己怀里。江持盈被拉着的手臂也抽了回来,却因为忽然脱离的惯性,她的下巴一下磕到陆闻铮的肩头上。
昏沉的意识被疼醒了。
江持盈根本搞不清楚眼下的情况,他只觉得抱着他的人浑身紧绷一副要打架的阵势。
索性闭眼装醉。
她刚把头挣扎着抬起来,又被另一个人拉走。
这次陆闻铮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