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的青砖沁着夜露,清凉的夜风却吹不散卧房里的热度。
江持盈在湖心亭已是走不稳路,被陆闻铮打横抱回客房,此刻正蜷缩在软榻上,微微发颤。
陆闻铮将一块浸湿的巾帕贴在她的额头,目光则盯着小茶几上那两盅桃花羹。
难办。
之前他的判断没有错,只不过桃花羹里的药效没有那么快,作用姗姗来迟。
要是男人倒算了,不过是找个女人来。陆闻铮默默地想。
他混迹军中多年,在京城的时间虽不算多,但风月酒楼,贵族欢宴也没少去,这些事总是见怪不怪,只是往日所见多是你情我愿,暖情的汤药无非是给那些王公子弟在欢场上多添一份浓情。
也从没有现在这种情形,我总不能给她找个……陆闻铮马上止住了这个念头。
眼前的人或许是因为难受,钻在被子里,将自己缩成一个圆圆的虾米模样,被单的顶端露出几节纤细的手指,正紧紧捏着,似乎正经历难以忍受的煎熬,几乎要那轻薄的丝衾扯出几个洞来。
陆闻铮取下已然温热的手帕,又端来小瓷碗给她喂了几口水。
江持盈动了动,冰凉的触感唤醒了她些许的神智,随后马上感觉到自己除了发烫以外,还很渴。
她不由得更加凑近些,想再多喝一口凉水。
人在发热的时候总会觉得冷,即便是大夏天的,盖着被子都没有办法让自己更暖一点,明明额头已经那样烫了。
她又浅浅啜了几口水,喂水的人动作稳当,似乎很有耐心。可是她越发觉得水解不了渴,动作间,握着勺柄的手轻轻擦过下巴,带来一种异样的温暖。
这种温暖正是她寻找的,她睁开迷蒙的眼,从被子里挣脱开,牵住那只手,没有松开。
陆闻铮被她牵得一愣,转头看见她呆坐在榻上,粗布衣带不知何时松散开,露出一大截泛红的锁骨,瓷白的脖颈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映出一片微小的光泽。
他赶紧挪开了眼神,抬起头,却一下子撞进一双含着水雾的眼睛,在这张干净的脸上含着十分的委屈,甚至有几分沮丧。
他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
美丽,有些时候是致命的,尤其在这样的贼窝,道德和律法统统照不到的地方,人性的恶便会被无限放大。
当初在密林水边看到她的第一眼,陆闻铮就觉得,要不是落自己手里,这姑娘早就被人贩子吃干抹净骨头都不剩了。
陆闻铮虽在军中杀伐果断,但对女人倒也自诩算上半个正人君子。那时救她不过代替怀风进寨,免去许多麻烦,这几日也一直藏着她的身份,算是信守承诺,护她周全。
可是此刻……
江持盈不满足于握着陆闻铮的手,靠近了一些,将脸颊枕在他的手臂上,嘟囔:“冷……”然后轻声问:“我是不是病了?”
陆闻铮看她有点清醒能说话,将她滚烫的脑袋托起来,强迫她坐直了,看着她。
“你现在不是风寒感冒,你知道吗?晚间你吃的那碗桃花羹应该是有暖情的汤药。”
江持盈懵懂的目光短暂地有了焦点,她朝小茶几看了看,问:“我中毒了吗?会死吗?”
她说话的声音大了些,但也还不太清晰,是一种近乎呢喃的发问。
“可以这么说吧……”
陆闻铮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那双本就含着水雾的眼瞬间积蓄起更多的水汽,转而她呢喃的音调就变成了抽泣。
“我又要死了……吗?”
江持盈那不怎么清醒的脑袋只捕捉到了这些信息,马上就能离开的急切希望几经周折又将化为泡影的时,她又不争气地、近乎自暴自弃般,哭了。
陆闻铮心里无奈,还真是爱哭,忙解释:
“倒也不是会死……”
聚满水汽的眼睛忽的亮了一些。
“所以,你会救我对不对?”
“……”
“你有办法救……你总是有办法的!”
陆闻铮安慰的话重新唤醒了江持盈活下去的念想,她并不等陆闻铮回答,自顾自地就下了定论,缠着他的手臂,无比坚定地要求起来。
“你要什么?要钱?要多少钱?还是要我再帮你做事,你说,你要什么都可以?”
江持盈急切地谈条件,陆闻铮却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干净的脸近在咫尺,红晕的脸颊上盈盈地挂着一滴泪,在湖心亭时被他放下的乌发,此刻丝丝缕缕,绕在他的肩上。
“要什么都可以?”陆闻铮问的声音有些哑。鬼使神差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这句话。
他只觉得荒谬。
要什么都可以?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知不知道此刻这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落在别人眼里会是多么惊心动魄的引诱?
她到底是多天真?去相信一个贼寇心里有善意,去相信男人有违背本能的克制?
陆闻铮闭了闭眼,努力把江持盈拉开和自己间隔了一点距离,没想到刚松开肩,她便脱力般,重新砸在他的胸口。
额头抵着胸腔有些疼,刚想再次将她拉开时,忽听得下方的人意识不清地呢喃了一句,声音很轻,可却很近,寂寂的夜里,这句话被放得无限大,重重地、砸在他心上。
“再救我一次,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要不…你就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一个时辰前,江持盈在这张榻上,隔着帘子,说了同样的话,那时她小心翼翼地问出来,陆闻铮听见了,却没有回应。
于是江持盈唯一一次大胆的试探便落了空。
而现在,她这样乖巧又满怀渴求地又一次说出口。
陆闻铮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清醒克制被身边滚烫的人,烧了个一干二净。
他托住江持盈的腰,将人用力搂进怀中。
江持盈靠在陆闻铮肩上,她的表情隐没在烛光的阴影里,看不太清,温热的呼吸落在陆闻铮的耳后。她闭着眼,长长的眼睫若有若无地颤抖。
陆闻铮的手又紧了紧,平日里她都穿着男子宽大粗糙的衣衫里,现在抱在怀里才清晰地感觉到,那细弱的腰一手便能握住。
陆闻铮往后让了一寸,低下头,正好对上她小巧的鼻尖,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这样干净纯良的一张脸,说出这样的话,任谁也无法拒绝吧。
蓦地,陆闻铮想到了什么,那几近触碰的唇停在了她颈边。
他转而单手抽出藏于腰间的软刀,精钢锻造的薄薄的刀刃,出鞘时闪过一丝寒光。他抽出江持盈细细的手腕,伸出榻外,极薄的刀尖在那白到透明的肌肤上划过,下一瞬,细长的刀口上泛出点点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