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陆闻铮攥着那把雕刻着宝相花纹的软刀,又将那枚白玉印章收进袖中,不觉攥紧了拳头。
“属下只查到这里,来的时候就没有人,但是从床榻的垫子下发现了这个,属下认识这柄短刀是您的。”
“那人呢?”
“没有确切消息,但是听旁边的下人提到,白衣秀士破天荒从六寨进献的姑娘里挑了一个女人。”
“白衣秀士是谁?”
“是寨上的一个头领,叫卢妄。”
“卢妄?”陆闻铮的眼神猛然一凛。刚才,罗汉厅小厮报卢头领就在走水之处。
“叫弟兄们,去凉园。”
陆闻铮先一步往山崖方向跑。
有人惊慌从山上跑下,又有源源不断的守卫拎着水往上跑,陆闻铮趁形势一片混乱冲上山。
火势确实不小,凉园里几处房间都已经烧得坍塌,几个婢女被燎得半身焦黑伏在台阶下哭喊。
陆闻铮随手扶起一个问:“还有没有人?还有没有?”
那婢女摇摇头,然后指着侧边一处临水阁楼,仅剩的未被火势完全淹没的地方:“如果有就剩那儿,就那间阁楼还听见喊声。”
陆闻铮往上跑去。
这十几步路走得好漫长。
如果她真的在这里……如果真的就这样葬身火海,他前几日救下她这条命算什么?他最后还没跟她解释的话说给谁听?
陆闻铮感觉到一种愤怒,也不为别的,只是觉得她这条小命是他救下的,哪怕是死,也该是死在自己手里。
“轰——”一块巨大的横木倒下,拦住了陆闻铮身后。火焰腾空而起,与黄昏融成一种颜色。
陆闻铮不住的喘息,这时,火海里闪过一晃而过的人影。
是她!
陆闻铮不知道是怎样确定的,只见他拨开烧得翻卷起来的重重纱帘,近乎偏执地冲进火势蔓延的阁楼。
灼灼火光里,一抹天青色的背影,立在阁楼窗边。
真的是她!
江持盈看到陆闻铮的一瞬,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形容的笑,随后纵身跃下不见底的山崖。
不!不——
陆闻铮顾不得席卷而上的火舌,顾不得熊熊烈火将这座阁楼吞噬得几欲坍塌,他冲进火里,冲到窗边,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一瞬间,空白席卷陆闻铮所有的意志。
“说清楚就算了结了。”
陆闻铮仍记得她在船舱说的那句话。
不该,不该这样了结。
山崖下郁郁葱葱的树,在烈焰和夕照下映成一片刺眼的深红。
“唰唰唰——”脑海里嗡鸣声结束后,一阵细碎声响传入陆闻铮的耳朵,那是一种摩擦声。他四处查看,却见旁边的窗沿绑着的一束绳子正飞速下蹿。
江持盈是绑着绳子跳下去的!
陆闻铮想都没想,抓起绳子也纵身跃下阁楼。
江持盈当然没有想到,几丈高的悬崖,不死都要半条命,陆闻铮竟这样不管不顾地,跟着自己跳下来。
她在阁楼看见陆闻铮闯进来时,以为自己是被吓傻了,出现幻觉。那个男人为了钱把自己卖到主寨,定是拿了赏金无影无踪,怎么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跳下窗时她还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该有所指望,没有他,一样能活命。
在黑帆船上那汉子说的话,江持盈虽不全信,却也明白,自己实在不应如此随意相信一个贼寇,故而,心里已经将陆闻铮定了罪。而现在,陆闻铮跳下的身影近在眼前,确认了她刚刚看到的不是幻觉。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河边,纵是有绳索攀住,但她毫无功夫从这样的高度跳下,还是受了伤,右边膝盖处传来刺痛,却不敢停下脚步,前面不远有准备好的船。
下一刻,身后水花溅起,她的手臂被人拉住。
陆闻铮半身涉在河水中,一身玄衣,伤痕累累,站在她面前。
江持盈不知道说什么。
烈焰的灰烬掺杂在他冷峻眉眼间,透出一股愠色,可他垂着的眼眸却含着几分说不清的神色。
“为什么?”
江持盈问了一句太莫名的话,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要问什么。为什么骗自己?为什么为了钱把自己卖掉又找过来?为什么言而无信?为什么命都不要跟着跳下来?
“轰隆——”一阵巨响自上方传来,山崖上的阁楼已被火海淹没,坍塌的梁柱渐次爆开,滚落,带着仍在燃烧的烈焰,如绚烂的流星般坠下,落入他们身后的河流。
在这黄昏和火海融成一色的天空里,陆闻铮轻轻抱住她,回答道:
“我说过,我会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