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持盈站在众人中间,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堂上人的表情,那种伪装多年一朝暴露的惊惶和羞怒,在这对中年夫妇的脸上呈现出精彩的变幻。
人人都道江伯爷忠厚,只有她深知这两个继父继母不过人前君子。
蒋氏先起身,摆出一副委屈:“持盈啊,你、你父亲也不过是权宜之策,你不要轻信了他人的谎话……”
江持盈扫了她一眼,并不答,只一味看着江伯爷:“我爹娘戍边数年,挣下赫赫军功才得了爵位封赏,我小时候就没少听爹娘借银子给二房家的资助科考,谋经济仕途,可到头来呢,您除了京中交游甚广,又得了什么功名呢?”
说到这里江伯爷的脸色已经变了,家里这个从北边领回来的野姑娘,什么时候心机这么深重了,这些事府里的老人都不一定知晓,她竟把多年前的事理得清清楚楚。
其实江持盈也不是一朝一夕明白的,不过是困在这几世的时光里,反反复复经历爹娘离世,寄人篱下,在江府口口声声为她好的安排下次次丢了性命。所以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她终于想明白的,攀缘着江府活下去的从来不是她,她本来就是这个府邸的主人,只不过有人鸠占鹊巢自立为主,还要戴上一顶荣耀的帽子,叫她感恩戴德,叫所有人称道他们忠孝仁义。
今天,就要揭下他的帽子,撕下这伪装。
“您费尽心思将我这个孤女从丰州带回来,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兄终弟及的爵位,您在外头借着请给我请先生读书,实则为了攀上恭顺侯府的关系,您找教导嬷嬷也是为了给我家里的女眷立名声,哪里是为我?嬷嬷教得最多的难道不是江喻盈吗!”
江持盈一口气将这些话倒出,说到这儿方察觉江喻盈并不在场,其实这些话应当让她听听的。“如今若我死,这伯爵府都是你们的了,这世间事岂能都遂你们的愿?”
“这些话,总该轮到我来说了吧,父亲大人?”
江持盈话音刚落,那蒋氏又是哭倒在地,旁边的妈妈慌忙上去扶。“持盈啊,你这都是哪里听来的瞎话,怎么如此误解你父亲!哎哟……”她边哭边捂着心口,转而指着迟老太爷和舅父叫起来:“你们!定是你们迟家从中挑拨,商人重利,你们搅和我们江家,到底要谋求什么好处?说!”
江持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原来哭哭啼啼的人转眼也可以厉声指责他人,真是变脸的好角色。未等外祖回答,江持盈上前一步扶住迟老太爷,转身给候在一旁的邵妈妈递了个眼色。
今天这场暴雨看来还要下一会儿了。
高坐堂上的江伯爷终于缓缓起身,江持盈从他面容上看见了一丝从未察觉过的神色,在那惶惑和懊恼之间,掺着一种狠绝,这种狠,和以前他对着她发怒斥骂不一样,江持盈甚至从他颤动的胡须里看出了一分平静的笑意。
江伯爷扶起蒋氏,一手指着江持盈命令:“来人,将这来路不明的江湖妖女抓起来。”
“哗啦啦——”不知什么时候,厅外候着许多家奴,眼下全围进来,十来个人个个持刀把江持盈三人围住,其中两个上前抓住江持盈的胳膊,被旁边人一把挡开。
“我看谁敢!”
“舅父!”江持盈喊了一声。
“江伯爷,你当我们迟家朝廷上没人是不是?”迟舅爷几步上前,逼退几个家丁,离江伯爷几步距离,“恼羞成怒就想釜底抽薪,我劝您想一想,我们生意人讲究个面子,我想你们勋爵人家也讲,今天的事在府里算,账再怎么难看,都没关系,若是传出去——”
“哼!刚才我要送客,你们不走,现在说这些,我告诉你,这笔账今天就烂在府里,连二门外都出不去!”江伯爷已然是怒不可遏,既然江持盈将这些隐秘和盘托出,他也不必再伪善,杀意即起,便没有回头的余地,届时京兆府招呼一声寻个由头将人关一阵子并非难事。
眼看江伯爷杀心更重,围困家丁步步紧逼,迟舅爷忽地开口,语气缓了几分:“伯爷,事情也不必闹到如此地步,我们生意人好面子,却不会为了面子丢了利益,您不妨且听听我的想法。”
江伯爷何尝想闹大,还不是逼不得已,听了这话示意下人暂且退后权当让步。
“西市有一家医馆名叫四诊堂,他家一位老先生与我是旧识,此番进京他也与老爷子瞧过几次病。江府对外称大小姐病重,那便请这老先生来看几次,只要是生病便有病好的说法,此后大家相安无事,我想四诊堂的妙手回春也能名扬京城,达官显贵未求长生从不吝惜,只要借您的名头,四诊堂愿意将诊金分我们七成,伯爵府息事宁人,我等自会离京,如何啊?”
迟舅爷话毕,见江持盈微微颔首,自心领神会。江伯爷却不信:“荒谬,这等游医敢和我们勾连作戏,怎能保证他不将此事泄漏?”
“看样子,江伯爷这生意是不想谈了……”迟舅爷低低地笑了一声,“只可惜啊,你不谈也得谈,否则——”
“伯爷!伯爷!”厅外闯进来一小厮。
“谁让你进来的?”江伯爷早下令不让闲杂人在外,免得风言风语,这会儿却闯进一个不要命的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