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昭沉默了一阵,将刚才落在镜中的目光收了回来,镜中华贵明艳的脸让她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和华贵明艳丝毫不沾边的,学堂里笨拙温暾的小姑娘。他轻叹一声回话:“不过是偶然一个朋友回江宁,正巧带着,临川军也总有错漏。”他有意岔开话题:“不知,临川王府知道这消息了吗?”
“他肯定也知道了。”鸣玉公主似乎来了兴致,“你倒提醒了我,这几天估计他得气坏了,十日后的牡丹花会,我可要好好请他来散散心……”
。
吃过午饭,江持盈说好些,在家实在闷,正东市逛逛在到四诊堂请卫老先生抓服药,也不必侍女跟着,只带着伊娘出了门。
马车到了东市边上却拐了个弯,去了安仁坊。
恭顺侯府的后院外,伊娘递了帖子给门口的小厮,递的还是江家的名帖,毕竟迟家刚来,也并不打算声张。
江持盈掀了半边帷帽的轻纱,对着小厮微微颔首,便进去了。
小厮领到松雪斋前面的花园门口,江持盈叫伊娘在园子外头等。
松雪斋她再熟悉不过,从学堂到书斋这几步路她不知道走了多少次,被先生留堂也不知道多少次。锦靴踩在被太阳晒得暖暖的石子路上吱吱作响,江持盈捏捏冰凉的指尖。
她还是不由得紧张,或许是这崔先生向来严厉叫她怕,又或者她在为接下来想问的事惴惴不安。
她今天来,第一要把先生的白玉印章还给他,第二,便是想问崔先生叫她秘密送的信里有什么。其实她并没有多好奇,只是想知道那封信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那小厮说,先生午后便回来了,可她在门口问候了几声并没有人答,推开书斋的门扇一看,屋里空无一人,只有乌木鎏金的书案上留着两盏清茶,一支禅香快燃尽了,澡井香插里落了一层薄薄的香灰。
应该是有客来过,刚走。
江持盈捏起泛着细细汗渍的手,刚才的不安一下子全没了。
先生不在,那些话也不必问了。把东西还给他就罢。
她缓步到案前,将小布袋里的印章取出来,端正地放在香插旁边。看着眼前的章不由得想到了另一个人。
半月前扬州城码头她没有来得及说声谢谢的,陆闻铮。
忽然一阵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常将军的事你就这样不管不问吗?见山兄,你何时变成现在这样……”
这声音,是柳尧章。
“我能如何?朝堂上临川王都没有表态,现在谁冲上去就是寻死,尧章,你不要傻,你仕途……”崔昭似乎在跟他争吵,两人的话夹杂着脚步声,后面的渐渐听不清了。
江持盈收了小布袋,不想久留,转身就要走,却在案几旁几本书册下看到了一幅熟悉的画,虽然只露出一角,但她却一眼认出。
那是她很久以前画的,乱糟糟不像样子的一幅牡丹图,她上前两步,将画抽出来,本应娟秀大气的花瓣在这幅画上像火烧过一样,就是她那幅。
不是早都扔了吗?怎么会在这。
她正想,却听身后门扇响动,江持盈忙将画收着,却觉得眼下这样不好出去,碰见柳尧章怎么办,只得往旁边一排书架后躲着去了。
崔昭和柳尧章不欢而散,进了书斋,脚步还踉跄,平日里系得端方严谨的外袍此刻歪在一侧,一整个颓丧样。
江持盈趴在书架后头,哪里见过先生这副模样,不住往后退了退,一叠书册就这样哗啦啦坍塌下来,根本来不及扶。
“谁?”
江持盈捂住自己惊呼的嘴,屏住呼吸。
崔昭却一步步走近。
江持盈缩在两排书架之间,退无可退。崔昭在看见她的瞬间,愣了一愣,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却又转瞬间低笑起来。
窗外的光线自他身后照进,在江持盈身上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江持盈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看见崔昭那双发红的眼。
“先……先生。”
江持盈低低唤了一声,起身就想行礼,却没想,她身形刚动,崔昭就跪坐下来,从上而下看着她,他身量高,伸出长臂,抓住两边书架的层板,就这样把江持盈圈在自己的身影下。
江持盈没办法躲,只是侧着脸不去看,这样眉眼低垂,顺从的模样落在崔昭眼里,却勾起了他内心最隐秘的疯狂。
崔昭自己都分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张脸成为午夜梦回时的执念?
眼前的人眉目清丽,两鬓的碎发细腻地贴在耳侧,好看又乖巧,自己到底是怎么忍心算计她送信,落得一身病回来的呢?甚至崔昭心里明白,那或许不是一场没来由的病。
而这一切厄运因他而起,她一无所知,凭什么期望她还会回来见见自己这位先生呢?
崔昭在心里苦笑,江持盈见他没动静,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襟,“先生,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她的声音细若蚊吟,话没说完,手腕却被擒住,对方握得太紧,让她忍不住叫起来。
“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崔昭却置若罔闻,他的身影不断逼近,撤了另一只手轻轻落在江持盈薄薄的肩上,像是在抚摸一个精致的瓷器,然而转瞬间手臂忽然收紧,将人搂进怀中,心里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