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林中找了一颗粗壮的老树,举起法器,横切树干。光线穿入穿出,果然不受任何阻碍,可这……树也没变化啊?
他刚想到此处,便闻到一丝细微的焦味,一个让人震撼的猜测爬上心头。伸手一推,这株老树竟蓦地向后倒去,轰隆堕地,只留一个木桩。木桩的切面平滑工整,焦味正是从此处传出。
这……
这等神器,陛下竟随随便便赐给了自己!
他就不怕我横生异心,私藏此物,甚至用此物刺驾吗?连惊鸿震慑的同时,还有一丝晃神。
平复心情后,他再无怀疑,提起光刃直冲敌营。
虽然连营百里,但魏将发的中军大帐十分好找,因为他的帅旗就嚣张地竖在那里。
今夜天色昏黑,能见度极低,本也看不清帅旗的模样,只能看见一个模糊影子。可谁让魏将发把他的帅旗做成了全军最大的一面,竖在最高的地方。如今,这面巨大的旗帜就像天上的北斗星一样,明晃晃地为连惊鸿指路。
他用光刃切开栅栏围墙,一路长驱直入,无比顺畅。
路上还发现个意外之喜:原来这起义军经历了两年饥荒,脾虚胃弱,几乎人人都有“雀蒙眼”的毛病,一到天黑就看不清事。
他只要不出声、避着灯火走,对方就难以察觉。
摸入中军大营后,他探听得知,魏将发召集了全部副将和参将,在大帐中连夜议事。
这岂非天助我也?他刚冒出这个想法,心头无端浮现凌青鹭笑吟吟的面颊。犹记得陛下送行时告诉他:“惊鸿啊,看准时机多斩几个人头,若能将参将以上的通通宰了,随后的事才好办。”
这样想来,经过白日那一遭,魏将发方寸全失,连夜聚众议事,实乃顺理成章。难道这也在陛下的计划中吗?
连惊鸿左右参不透,摇头作罢,全神贯注于眼前的事。
见帐中索要宵夜,他终于抓住机会,打晕了真正的伙头军,推上食盒和饭菜冒充身份,趁亲兵跑去撒尿、抓人顶岗的功夫,混入了帐中。
这帐子围的地方极大,只有区区几盏油灯半昏不亮地燃着。帐中设一圆桌,约有十五人围桌而坐,依次是魏将发、左右副将、十余名参将,倒也不显得拥挤。
魏将发大概也是雀蒙眼,没能及时察觉他的身份。连惊鸿一边俯身端菜,一边寻找合适的位置。
“嗯?”过了片刻,魏将发反应过来,“这么多饭菜,怎么就你自己推着硕大的食盒?你且抬头,让本帅看看。”
连惊鸿应了一声,恭恭敬敬抬起头来,手下的动作却根本不停。
只见他的右臂以雷霆之势抬起,一道炫亮的蓝光抱圆划过,细若银钗,长足三米,先是从魏将发的脖子里穿出,而后一路平扫,依次贯穿了桌边每一个人。由于众人高矮不一,所以有的人是被扫过脖根,也有的人是被扫过天灵盖。
这道蓝光完成使命、消失在轨迹的尽头时,连惊鸿也正好将面容扬起,满脸恭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深沉的冷漠。
魏将发尚且来不及思索那道蓝光意味着什么,辨认出他的表情,顿时为之一惊,“你——”
只吐了一个音节,就此沉寂,再无下文。
一股肉味油然飘起,连惊鸿强忍恶心,走到魏将发跟前,五指扣了他的头,轻轻一提。那肉香顿时浓郁数倍,在帐中萦绕不散。
好一柄天赐神器,果真杀人不见血,竟生生将创面的肉烧熟了。
魏将发死了,连惊鸿却迟迟回不过神来。
不过瞬息功夫,十余名贼首毙命帐中,还是自己亲手所杀,他一时根本难以相信。他的记忆似乎还停在奔狼全军覆没,自己濒临绝望的时候。
白日守城时,他还全然不报希望,满心做好了殉国的准备。
谁又能想到,几个时辰后,他竟单骑出北宁,只身入敌营,轻易摘下了魏将发的脑袋?
连惊鸿原地呆立,脑海中回忆翻腾,直到帐外传来说话声,这才将他唤醒。
“刚才有啥情况吗?”
“没啥,有个进去送宵夜的……”
定是那开小差的亲兵回来了,他认得送饭的火头,不能让他看见自己。
连惊鸿从地上捡起十余颗人头,在自己腰间系了一溜儿。对于那几个只切了天灵盖的,他实在觉得恶心,便任其留在原来的脑袋上。
割开厚重的毡布,他从侧面悄然离了军帐。
今夜的任务,还没结束。
他努力平复着难以自抑的心潮,再度回想起陛下的嘱托。
“惊鸿,带上此物,你完成斩首的把握已近九成九,朕毫不怀疑。然而,敌众六万,毕竟还是太多了。没了主将和副将,还有千总和把总。只诛首逆,恐难尽歼敌全军之功。”
凌青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惊鸿脸上的愕然压都压不住。
“歼敌全军!?陛下竟是想——”
他不禁喊了出来,喊到一半才发现失态。
遂尴尬道:“陛下恕罪,臣以为,以为……”
凌青鹭一笑:“你以为如何?”
连惊鸿道:“臣以为,敌军已失凝聚力,倘若又失主将,便再无成军的理由,或许会一哄而散也未可知。”
“或许会?你打仗要把希望寄托在或许上吗?”
“陛下,就算敌军中有强人,能将一盘散沙的队伍重新组织起来,也需要个把月的时日。到时候别说京畿四营,就连蜀中的勤王军也赶到北宁了。”
凌青鹭叹道:“惊鸿,你明白战场,不明白人心。父皇南下就是为了会合四营,在朕死前,他是绝不会让四营回援的。至于蜀地,早已为赵和雄踞一方,朕要是被他救了,这天下离改姓赵也不远了。”
连惊鸿一诧,没料到皇帝同他如此坦诚,连这种话也明着说。
“是臣想左了,还请陛下示下。”
凌青鹭却哈哈一笑,玩闹似地转移了话题。
“你们既然名叫奔狼营,旗帜也是狼旗,平日里可玩过那狼群对月长嚎的游戏?”
“这……没有。”
“为什么没有呢?你该试一试,这是发泄,很舒畅的。”
“陛下懂兵,自然知道,军中严禁喧哗——”
连惊鸿说到一半,骤然失声。
他望着凌青鹭平静的面容,背上渗出了涔涔冷汗。
“陛、陛下……”
“看来你已明白了。”
“您是打算……”
凌青鹭慢慢地说:“这种事自来想都不敢想,可现在天时地利人和,朕却偏要试那么一试。做成的把握不足三分,所以,朕瞒了所有人。”
“你若去做这件事,不一定有命回来……别说话,定是又要说‘万死不辞’。朕也不同你客套,大丈夫当死则死。只是你死前,务必记得拆下神器的这一部分,防止落入敌手。这叫能量池,拆除之后便再无法力。”
见他居然开始说这个,连惊鸿倒是放松下来,“臣知道了,定会守好国之重器。”
凌青鹭颔首,从旁边拿过一套黑衣,并一件黑色的披风。
“你身上血腥味太重了,去沐个浴吧,临时也没有新衣给你穿,这是朕放在太子府的旧衣,应该合你的身。”
这可是皇帝的旧衣啊,“臣何德何能……”
皇帝摇了摇头,抖开披风,“这个也给你。”
连惊鸿深深动容。
这哪是什么披风,分明是一面旗帜。
旗帜黑底红边,当中绣着颗血红狼头,正是奔狼的军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