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非独梦,律不由一人之口。”
——
午后,塔下雪落。
疯王沈观澜未穿朝服,只一袭白袍,立于塔灯之下。白雪覆肩,灯火不熄,他却未抬头。
陆从简从镜司缓步而来,目光未动,礼亦未行。
两人四目相对,风声却像瞬间凝固。
疯王先开口,声音带着疲倦,又像藏着刚梦醒的倔强:
“查了三天,你还不肯写。”
陆从简:“梦无实据,臣不敢妄裁。”
疯王缓缓走近一步,白袍在雪地上拖曳出一条细线,像血痕未干。
“你当我疯么?”
陆从简垂眸:“臣未敢。”
疯王唇角一动,笑得像雪里扯出的刀锋:“可你就是不肯信我。”
他猛然抓住陆从简的手腕,将那支握过笔的指节提起,冷不丁地——咬了一口。
咬得不重,却压得死死。
“你一笔都不为我写,”疯王咬着他的指节,声音低沉,“那我就——梦你。”
陆从简眼神骤冷,刚欲抽手,疯王却不松口,只偏头咬得更深一分。
下一句,他含着那指尖,说得极轻:“你再不写,我就梦你骨灰都碎。”
风在两人之间骤卷。
疯王终于松口,眼中却隐有微红。
“你信律,我也信。可你不信我。”
“我梦你死三次,从不敢写真。”
“可若你真的不肯为我写一次……”
疯王忽然低笑一声,喃喃:“那我就真疯给你看。”
说完这句,他忽而抬手,轻轻把陆从简额前一缕发丝拨开,眼神近得几乎可以看清他眼中映着自己的人影。
“你要是现在转身,我就当你信我。”
“你要是再犹豫一步……”他低语,“我今晚就梦你死。”
陆从简微微闭眼,缓缓道:“臣仍不裁。”
疯王站了半晌,忽而笑了,笑声极轻极软。
“好啊。”
“你不写,我来梦;你不信,我就杀梦。”
疯王转身,披风如雪,风声带着他最后一句疯言,远远飘入耳中:
“我不杀你,我杀你的梦。”
——
夜入宛都,塔灯犹燃。
陆从简回到镜司,指尖还带着疯王咬过的红痕。他未包扎,只将手浸入冷水中,墨迹从掌心化开,如同那句疯言,在夜里仍未散去。
副录梦册副本铺在案前,他沉默许久,终落笔:
“疯王梦语不合象,灯灰无骨,西坊无焰,梦无据,不可裁。”
落笔时,他指尖却微微发颤,仿佛那一口咬的不止是肉,更咬住了他最后一点犹豫。
白衣封坐在一旁,咬着枣核,笑得像没良心似的:“你倒真给他写了——还是写了不裁。”
陆从简不语。
白衣封斜倚案边,指尖敲着梦册副本:“你知不知道,他撕了他梦你死的那页,把纸咬了,血吞了,连火都不敢点。”
“疯王也怕的。”
“怕你信了梦,就再不敢信他。”
陆从简握紧笔杆:“所以我不能写。”
白衣封抬眉:“怕他疯?”
陆从简轻声:“怕他……不疯了。”
白衣封忽而一愣,随即失笑摇头:“怪不得你俩一个能梦死人,一个能把死人写活。”
他拍了拍梦册副录,叹息似的:“你们要是疯够了,我宗周这边也好省点笔墨。”
——
此夜,疯王坐于塔顶,灯火如炬。
他打开梦册,却始终未再书梦。他手中握着那柄用来撕纸的梦笔,一直未落墨。
“他不写梦,”他喃喃,“那我……就不敢写他。”
他将笔横于灯上,火苗将笔尖染焦,像一点心火缓缓熄灭。
“梦不能杀人,”他说,“但梦若杀不动你,那我连疯都做不成了。”
他闭上眼,把那笔一折为两段,扔入铜灯中。
火焰瞬间暴起,照亮他眼中一点赤红。
他终于低声:
“梦苦无始,梦终是你。”
“你若信,我便为王;你不信,我疯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