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象官低声道:“副录……宗周这是打算,接手梦政?”
白衣封未置一词,只将函轴递向叶镜。
“主梦者梦册为一,副录为二,三司监誊,一裁封存,一裁呈宗周礼审官,三裁不得改语。”
陆从简上前一步,接过副本梦册,翻开第一页。
他眼尖地发现,那一页,是方才疯王梦火焚去之页。
但副录之上,却仍留有模糊的梦象痕迹:
“塔前影三,灯映骨白。”
陆从简神情一震——疯王焚梦,未曾察觉副录已有所存。
他正欲说话,却被白衣封一句话压住:
“主梦虽可焚本梦,副录仍为裁据——疯王若拒副录,其梦无效。”
陆从简脸色倏变。
疯王的梦,不再是“唯一的梦”。
疯王站在阶梯上,看着白衣封,看着副录册,眼神骤然变冷。
“所以——”
“副录可裁我梦?”
白衣封语气不疾不徐:
“可裁你错梦,也可裁你乱梦。”
“梦非私语,既成制度,自受制度约束。”
疯王看向陆从简,缓声问道:
“你也信他?”
陆从简沉默不答。
疯王的手一点点攥紧,梦册副本页被他的指甲划破,他忽然笑了。
“原来你们都信他副梦,不信我真梦。”
“那我不梦了。”
他轻轻将副录册掷还叶镜,袖袍拂过那页尚未干透的墨迹,指尖沾了一点湿墨,像极了血。
那是他梦的血。
梦血落在灯芯上,竟燃起一丝火光。
疯王望着火光,忽然低语:
“若梦真是照骨之火。”
“那副录来裁,我便让他梦一场,看他能不能写出——我这一页疯话。”
------------------------
晨光熹微,塔灯未息,镜司三裁围坐梦案前,面前摊开两册——一册原梦,一册副录。
叶镜垂眸不语,释象官眉头紧皱,断律官翻阅梦语,忽而沉声:
“主梦之册与副录之册……字句有别。”
“疯王梦中所写‘灯下见贼’,副录所存却为‘灯下失影’。”
这一句落地,宛如石破水面,镜司顿时陷入震荡。
释象官低声冷笑:
“疯王梦后修改梦册,怕是常事。梦火一焚,副录方显原文。”
“原来这‘梦政’,不过是一人之戏、三人之随、万人之跪。”
陆从简站在主席位后,眼神如寒霜。
他开口:“主梦若改梦,属欺梦;副录若篡梦,属乱律。”
“眼下梦册不合,三裁不能判。”
白衣封却在一旁悠悠开口:
“不能判,是梦之错。能判,是副录之正。”
“疯王梦册若不能自证,即由副录为准。”
他目光定在陆从简身上,缓缓道:
“副录梦册,由你来写。”
这一刻,陆从简忽然明白了什么。
疯王不再能掌控梦语的走向,而他——陆从简,才是唯一能在主册与副录之间,决定梦意归属的人。
他执笔,望着两册之间那细微却巨大的差异。
疯王想说“贼”,副录却只存“影”。
他说不清疯王是否有意为之,但他知道,一旦他写下“影”,副录将成为“律”。
塔下数万将士的兵符,将从“疯王梦语”改为“副录梦令”。
他沉默许久,最终写下:
“梦象未合,判令缓三日。”
此语一出,镜司皆震。
疯王站在塔顶,听见这句话,只轻声笑了一声:
“你终于也不信我了。”
-----------------------------
白塔之上,风起灯颤。
疯王沈观澜翻开梦册,一页、一页,指尖划过墨字,眼神逐渐变凉。
他翻到那一页——原本写有“灯下见贼”,被副录梦册记作“灯下失影”的那一页。
纸页上,墨色潦草,仍残留他夜半梦醒时的笔意。他低声念着:“贼”字,咬字发狠,却带着笑。
下一瞬,他将那页从梦册上撕下,举至灯前,火光未至,纸已自燃。
梦火烧起,一时间塔灯异变,铜灯骤亮,火焰幽蓝,似有鬼影流转。塔下百官皆惊,哗然中跪拜不止,以为梦怒降世。
塔顶,疯王望着那片燃烧的纸灰,像是望着一场寂静的雨。
“梦若不能杀人,也不能护人。”他说,“那便不配为梦。”
陆从简站在梦案下方,遥望塔顶的疯影。
白衣封冷声提醒:“梦页既毁,该梦自废。自今日起,副录梦律为唯一依据。”
那一刻,疯王望向陆从简,笑意敛去,只留下一句:
“你替他们记我梦,也替我忘了我梦过谁。”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石子投入湖面,在众人心上激起难以言说的波纹。
陆从简不语,只紧握手中梦册,指节泛白。
梦火终熄,只余灰烬飘落,落在疯王脚边。疯王低头望着那灰,忽而喃喃:
“副录能记梦,能不能也——梦死我一次?”
----------------------
宗周·东御阁。
灯火映壁,白衣封入宫已过三日,副录梦册从宛都传回,送至晏之望案前。
他坐在锦案之后,指尖拂过那本副册,封皮是冷色皮革,宛如未燃之灯,骨硬而冷。
随侍官员低声道:“疯王于梦册上撕毁原页,副录未损,仍可照录梦裁。”
晏之望未应,只翻开册页,翻到那一页——
那页,疯王梦“灯下有贼”之语所在。
副录之中,那页字迹完整,却在最下方,多出一道横痕——是疯王在焚页前,于原册上用血指写下的一句话,被副录一并拓录:
“我梦你一次,是信你会记。”
“你不记——那我便梦你死。”
他盯着那字,良久未语,目光仿佛望穿纸背,望见那少年白塔灯前的影子。
白塔雪夜,他曾问沈观澜:“梦可以变天,但你信人吗?”
沈观澜说:“你若记我梦,我便不怕天变。”
可如今,他再也不会让那人独梦一页。
晏之望轻声念:“他终于不敢梦我了。”
随即执笔,在副录册末写下:
“副录梦律,自今日起,准入审梦权,副裁梦命,不由原主独梦。”
笔落墨干,章印压下——副录制度,正式锁梦。
梦政,从此不再是疯王一人之梦。
疯王当夜再未梦书。梦火已冷,梦权已裂。
陆从简收到副录通知,只觉手中梦册沉重如铁。他望向塔上空窗,心中却浮出疯王低语:
“我若不梦你,不是恨你——是怕梦你死。”
章节钩子·引向第十一章:
梦政崩塌的第一声裂响,已落下。
副录在外,镜司内乱,陆从简守不住疯王的梦,疯王也再无可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