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一片粘稠、黑暗的深海中艰难地向上浮起。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耳边传来一种规律的、低沉的嗡鸣声，像是某种精密仪器在运作。然后是嗅觉，一股浓重的、几乎要刺穿鼻腔的消毒水气味，蛮横地驱散了记忆中那股甜腻腐烂的香气。

顾烬费力地掀开沉重如铅的眼皮，刺眼的白色灯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适应了片刻，她才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一个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是冷硬的房间，四周是泛着金属光泽的白色墙壁，身边环绕着几台她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的医疗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她看不懂的数据流。

不是她的公寓。

是特殊生物处理科的医疗区？

她动了动手指，感觉到身下是触感冰凉却异常柔软的床单。身体深处传来一种被彻底掏空般的虚弱感，但奇怪的是，那些在“梳妆室”里被触手撕裂、被能量冲击造成的伤口，似乎……已经感觉不到明显的疼痛了。只有一种弥漫在四肢百骸的、沉重的酸软和疲惫。

她试着支起上半身，动作牵扯到肌肉，带来一阵细密的、可以忍受的酸痛。低头看去，自己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宽松的白色病号服，裸露的手臂上，之前那些狰狞的伤口只剩下浅浅的粉红色印记，甚至连一丝结痂的痕迹都看不到。

这种愈合速度…简直就像怪物。

顾烬眼神暗了暗，伸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后颈和胸口。逆十字烙印和朱雀纹烙印的位置，皮肤下的灼痛感已经消退，只剩下一种温温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蛰伏在皮肤之下的异样感。

她闭上眼睛，试图回溯昏迷前的最后记忆。

狂暴的能量洪流……将口红吞下……疯狂的反向吞噬……镜面破碎……触手化为飞灰……然后……然后是什么？

她的记忆在这里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如同老旧胶片跳帧般的卡顿。她记得自己跪倒在地，记得看到了沈昭冥，记得对方说了些什么……关于“数据”和“测试”……但那之后，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的那几秒，感觉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朦胧不清。

好像……有什么不重要的细节……被遗忘了？

顾烬皱起眉头，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脑袋。或许只是力竭昏迷前的正常反应吧。她现在感觉糟透了，脑子像一团浆糊。

“醒了？”

一个冰冷平静的声音突兀地在房间里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顾烬猛地抬头，看向声音来源。沈昭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病床边，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旗袍，这次换成了更深的藏青色，暗纹如同水底的漩涡，脸上依旧覆盖着那条该死的黑色绸带。她就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带着那种恒定的、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托您的福，暂时还没死透。”顾烬扯出一个虚弱却不失嘲讽的笑容，靠在床头，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怎么？沈科长是来验收您的‘实验成果’？还是来给我颁发‘最佳诱饵奖’？”

沈昭冥没有理会她的讽刺，只是微微倾身，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似乎在仔细地“扫描”着顾烬的状态。“生命体征稳定，能量波动已趋于平缓。异常高速的新陈代谢……以及，精神韧性高于基准值百分之三十七点二。”

她像是在念一份冷冰冰的报告，每一个字都精准而缺乏感情。

“所以，我又成功通过了您的某项‘测试’？”顾烬冷笑，眼神锐利地看向她，“代价是差点被那鬼东西撑爆，还他妈不知道丢了点什么记忆？”

提到“记忆”，沈昭冥的动作似乎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语气无波无澜：“那是必要的数据采集过程。至于你感觉到的‘遗忘’，是能量过载后，大脑进行的自我保护性信息屏蔽。属于正常现象。”

正常现象？顾烬才不信她的鬼话。她能感觉到，沈昭冥在撒谎，或者至少，在刻意隐瞒着什么。但她现在没有力气去追问，也没有证据。

“那么，请问伟大的沈科长，”顾烬换了个话题，语气里的尖锐丝毫不减，“那支口红，还有那个‘爱丽舍红’，到底是怎么回事？幕后那个操控一切的‘东西’，抓到了吗？”

“【诅咒口红】的能量核心已被你吸收，其散布在外的媒介失去了能量源，已自行崩解。‘?lysée Rouge’会所已被特殊生物处理科接管，相关人员正在接受审查。”沈昭冥简单地陈述着结果，“至于其背后的源头…线索中断了。”

“中断了？”顾烬挑眉，“就这么简单？”

“那个寄生媒介只是一个‘工具’，或者说，是某个更深层存在投下的‘鱼饵’。”沈昭冥走到窗边，背对着顾烬，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它很谨慎，在感觉到‘工具’被摧毁的瞬间，就切断了所有联系，抹去了痕迹。”

她转过身，虽然隔着绸带，顾烬却仿佛能感觉到她那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不过，它对你很感兴趣。一个能反向吞噬诡物核心的‘容器’…它一定还会再来找你的。”

顾烬的心一沉。被一个隐藏在暗处的、不知底细的强大诡物惦记上，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所以，我成了移动的靶子兼诱饵？”她自嘲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沈昭冥的回答毫不留情，“这也是你存在的‘价值’之一。”

顾烬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她痛恨这种被安排、被利用的感觉，但又不得不承认，以她现在的处境，似乎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