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以清小心翼翼地开口:“能...听见我说话吗?”
沈黎皱眉,缓缓点头又摇头:“像...水下说话。”
他的发音很奇怪,像是第一次学说话的孩子。
程以清紧紧抱住他,不管周围还有医护人员。
沈黎在他怀里颤抖,手术以来第一次痛哭出声
——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重获某种珍贵之物的震撼与感恩。
回到病房,程以清拿出手机,播放他们最爱的歌曲。
沈黎专注地听着,不时调整植入体的音量。
“怎么样?”程以清期待地问。
沈黎迟疑了一会儿:“旋律...熟悉。但像...劣质收音机。”他努力组织着语言,“不痛...只是奇怪。”
程以清吻了吻他的额头:“会越来越好的。医生说大脑需要时间重新学习。”
康复训练比想象中更艰难。
每天四小时,沈黎要听各种声音并尝试分辨——从简单的嘀嗒声到复杂的交响乐。
起初他只能正确识别不到30%的测试项,头痛和眩晕更是家常便饭。
但沈黎从不抱怨。
每次程以清劝他休息,他都摇头坚持:“再...试一次。”
那种固执让程以清想起高中时躲在图书馆自学的少年。
三周后,沈黎已经能听懂80%的日常对话,虽然发音仍有些生硬。
那天晚上,程以清买了蛋糕庆祝,沈黎却突然情绪崩溃。
“怎么了?”程以清惊慌地问,“哪里不舒服?”
沈黎摇头,泪如雨下:“不一样...全都不一样。你的声音...我记忆中的不是这样...”
程以清这才明白:
——大脑植入体传递的声音信号与自然听觉不同,沈黎再也找不回曾经的“听觉记忆”了。
这种失去,比完全失聪更微妙,也更残忍。
程以清抱住沈黎,让他靠在自己胸前:“听我的心跳。这个声音...从来没变过。”
沈黎安静下来,侧耳倾听那稳定有力的节拍。
渐渐地,他的呼吸与心跳同步,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一样的...”他轻声说,“和你...高中时...背我下山...一样。”
程以清的眼泪落在沈黎的发间。
那一刻,他明白了什么是超越听觉的连接。
——有些声音不需要耳朵,而是直接震动着灵魂。
十二月初,医生终于宣布沈黎可以回国了。
植入体工作良好,剩下的康复训练可以在国内继续。
“记住,”罗森医生叮嘱,“这不是终点,而是起点。大脑需要数月甚至数年才能完全适应新信号。”
回程的飞机上,沈黎一直戴着降噪耳机——机场的嘈杂对他仍是挑战。
程以清握着他的手,不时在平板上写下注意事项。
「周炎说公司全员要来接机,准备了欢迎仪式。如果太吵我们就快速离开。」
沈黎看完,犹豫了一下:「我想见他们...但可能需要手语帮忙。」
程以清微笑着点头。过去一个月,他系统性地学习了手语,甚至比沈黎更熟练。
这种角色反转有种奇妙的亲密感
——曾经是程以清教沈黎听世界,现在是沈黎教他沉默的语言。
飞机降落时,沈黎紧张地抓住扶手。
程以清捏了捏他的手:“没事的。回家了一切都会更好。”
接机大厅的场景让他们措手不及
——不仅有“清黎科技”的全体员工,还有程安、温煦、许琳、甚至高中班主任林易老师。
更令人惊讶的是,所有人都戴着“我爱手语”的徽章,看到他们出来,齐刷刷地比出了“欢迎回家”的手势。
沈黎呆立在原地,泪水模糊了视线。
程以清也震惊不已——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多人,以这种方式接纳他们的新常态。
许琳第一个冲上来拥抱儿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沈黎点点头,转向众人,缓慢但清晰地用手语说:「谢谢。很高兴回家。」
周炎上前汇报了公司近况,特意放慢语速配合沈黎的读唇:“临床试验第一阶段完成了,效果比预期好很多。投资方都等着你们回来继续领导呢。”
程安则递给程以清一个文件夹:“国家科技部的专项资助批下来了,足够支撑后续研发。”
回城的车上,沈黎靠在程以清肩头,疲惫但满足。
窗外,熟悉的城市风景飞驰而过,冬日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久别重逢的土地上。
“累吗?”程以清轻声问。
沈黎摇摇头,指向自己的心,然后指了指程以清
——这是他们自创的“我爱你”手势。
程以清回以同样的动作,两人相视而笑,无需言语。
回家后的第一个周末,程以清带沈黎去了江城一中。
冬日校园安静空旷,只有几个高三学生在操场跑步。
他们走过曾经的教学楼、图书馆、辩论赛场,最后来到后山的小亭子——那个暴雨中他们差点接吻的地方。
亭子已经翻新过,但石凳还是当年的模样。
“还记得这里吗?”程以清问。
沈黎点点头,眼中闪着温柔的光:“你...第一次说...爱我。”
“那时你听不见,怎么知道我说了什么?”
沈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读唇...还有,”他按在程以清胸口,“心跳...不会说谎。”
程以清将他拉入怀中,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沈黎的唇温暖而真实,他的心跳与程以清的同频共振,像两棵树的根系在地下纠缠。
分开时,沈黎突然说:“我听见了...”
“什么?”
“雨声。”沈黎望向亭外晴朗的天空,“记忆中的...那天雨声。现在明白了...那不是耳朵听见的...是心。”
程以清喉头发紧,不知如何回应这样诗意的告白。
他只能再次拥抱沈黎,让体温传递那些无法言说的情感。
夕阳西下,他们牵着手走下山。
路过篮球场时,几个学生好奇地打量着这对气质特别的访客。
其中一人突然喊道:“请问是程以清学长吗?校史馆有你们的照片!”
程以清笑着点头致意。
沈黎有些害羞地躲在他身后,但那个学生已经认出了他:“您是沈黎学长吧?我们心理课老师常讲您的故事!说您证明了'障碍不是限制'...”
回程的出租车上,沈黎一直沉默。
直到家门口,他才开口:“那个孩子...说我是'榜样'。”
程以清帮他整理围巾:“你确实是。对我也是。”
沈黎摇摇头,眼神复杂:“我只是...不想再躲了。像你说的...直面挑战。”
程以清吻了吻他的额头:“这就是勇气的定义,宝宝。”
沈黎心头一热,没有出声。
——
屋内,温煦准备的晚餐香气四溢。
沈黎深吸一口气,突然说:“我想...下学期回校上课。用新设备...试试看。”
程以清惊喜地看着他:“确定吗?可以再休息一段时间的。”
沈黎坚定地点头:“不能再...让恐惧...决定我的人生。”他顿了顿,努力组织语言,“而且...我想完成学业...和你一起...去MIT。”
程以清的眼眶瞬间湿润。
他想起高三那年沈黎的不告而别,想起大学重逢时的躲闪,想起手术前的绝望...而现在,这个曾经自卑退缩的男孩,正勇敢地规划着包括而非逃避挑战的未来。
“我们会一起做到的。”程以清承诺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每一步都一起走。”
窗外,夜幕降临,万家灯火依次点亮。
其中有一盏属于他们,温暖而坚定,像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彼此归航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