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形象质朴,慈眉善目的导演大叔如是评价。身为名导,他不爱摆架子,也不常生气发怒,想法却是十足十的天马行空,所以常常会启用一些意想不到的新人,这使得部份人将获得他的电影邀约,特别是主角待遇的邀约,视作一飞冲天的绝佳契机。
而现在,千星极其幸运地抓住了它。
但七种茨知道,有的鸟儿天生闪耀,无论如何,都注定要往高空飞去。
他一步步踩着千星的影子,固执地追着对方的步调。
唱歌也好,成为偶像也罢。
“千星。”
“嗯?”
到头来,七种茨含糊吞下嘴边的话,只是问道:“那个票挺多的,有五张,经纪人大叔问你要请谁去。”
“哇,还挺大方嘛。”千星托着下巴,快速做出决定:“那就我、茨、仁兔、涉还有——敬人好了!”
“我还以为你会叫上濑名泉那家伙。”
“原本是想啦,不过泉最近为了能和我们一起去敬人家后山玩不是相当兴致昂扬地在工作着吗?感觉还是不要打断他劲头比较好。”
“那莲巳君呢?你跟他也就见过一面吧。”
“参照上面,这叫礼尚往来。我们之后使用的拍摄场地在他家附近,多少也要表示些诚意吧。”
千星眼前浮现一张肉嘟嘟故作正经板着的脸蛋,小大人姿态的孩子端正跪坐于地,身躯却诚实跟随他描述的精彩场面微微前倾,昭显着难耐的好奇心。
“而且。”他拉长语调,缓缓道:“我感觉他应该会喜欢,”
七种茨瞄到他眼底的笑意,对此不置一词。
‘没自觉的、惯撩拨人心的家伙。’他仅仅咬牙切齿地这般腹诽,转头老老实实、尽心尽力地将门票送至各人手中。
“爱是高贵,爱是坚强,爱是……”
千星跑过去熟练按停播音键,一屁股坐在老奶奶隔壁的小马扎上。
圆脸圆眼镜的千代子前辈瞥向他支起的小脚丫,不由戏谑调侃道:“哦呀,遇到好事了?”
“嗯,要和朋友们一起去看演唱会。”千星眉飞色舞。
“演唱会呀,那可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千代子忆起青葱岁月,伫立人潮热浪之中仰望光芒万丈的明星们,竟然已经是那么遥远的过去。
“玩得开心点。”她摸了摸小孩软乎乎的发顶,并打趣地提醒:“只是别忘了我们的‘旅行’仍未结束,小心玩过了头,找不着感觉。”
千星之后有场关于葬礼的戏份,导演需要他表现出茫然与哀恸融杂的层次感,最好要静默之下隐隐欲沸的喧哗,猝然倾洒再猝然溶化,如淌入滚烫熔炉的铁水。
单从要求的刁钻不难看出这场戏份的重要程度。千星私底下试了几次,怎么都抓不准感觉,为此晚上焦虑到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得亏他人在外地拍摄,不至于牵连同一寝室的七种茨。
导演或许也是看出他的担忧,这才默许小孩请几天假出去散散心。
“好——”
千星乖巧答应。
演唱会当天,人潮攒动,橙色荧光棒汇聚成光的海洋,千星和他的小伙伴们跟在助理姐姐身后,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节目单的内容。
“我还没听过这首唉。”非土著的千星双手举起欢呼,直白地表达了他的翘首以待,“好耶,可以直接听现场。”
“我比较喜欢他出道的那首歌。以前经常听爸爸妈妈在车上放。”仁兔红着脸兴奋地附和。
“唔……我都没怎么听过。”莲巳敬人家重世家礼仪文化,偏爱古曲古调,对市面流行的歌曲接触甚少,这会儿倒是新鲜劲升起,颇为期待:“光看歌名,感觉都很有意思。”
往常活跃的日日树涉这会儿倒是异常地安静,注意到这一点后,千星当即牵过他的手捏了捏他的尾指,将来之前路过花店顺手买来的月季变戏法地挂在他耳边,轻声道:“今天给你月季好不好。”
这是他们秘而不宣的默契,相似的月季与玫瑰代表情感宣泄口的释放与关闭。
千星选择了月季,则代表他做好了聆听与接纳的准备。
“……那边。”日日树涉安心地牵着千星的手,示意他往门口一位捧着极华丽花束,妆容精致的女性看去,“她好像新娘。”
“新娘?”
“嗯。”日日树涉略显紧张地、极轻微地抽动了一下手指,他几乎下意识在千星反问的瞬间勾起大大的、坦然自若的笑容,似乎这样就不必害怕被人形容他的古怪。
但嘴角牵动间耳侧可清晰感知到的,属于月季花瓣的柔软触觉,又令他回过神来。
恰在此时,千星抓住他的颤抖,将十指握得更紧更深。
日日树涉被允许和缓而安全地降落。
他转瞬平了嘴角,将眼底隐藏许久的惧意与莫名的负罪感从深处撕裂出来。
与日日树涉相识的仁兔奇怪地看了眼他的反应,犹豫了会儿,并未打断二人的交流表示疑问。
他看不懂的东西,千星肯定能看懂。
仁兔毫无理由地笃定。
而这一刻,无法顾及他人反应的日日树涉剥离了舞台上的自我,他坦率又恐惧地躲进千星的月季里,字句咬得极轻:“刚刚她问我偶像该不该结婚。”
“我对她说。”
“偶像也是人类,为什么不可以结婚?”
“然后,她的眼神,变得好像要杀死我一般。”
“我……做错了吗?”
千星果毫不犹豫摇头,并错身挡住女人觉察被窥探后向他们投递而来的黏稠目光。
他再一次看见铺天盖地、自目不可及深渊垂落的细线,像浮动着异形的、令人眩晕光泽的黑雪,重重地扼住被覆没之人本已逐渐微弱的呼吸。
须臾,女人了无意趣地收回眼神。她垂着头专注凝视手里那捧娇艳盛开的花束,长发掩住大半张侧脸。
千星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日日树涉的反应足以表明她身上隐藏了不得了的秘密。
他仍想继续深入观察,可女人离他们这条队伍太远,仅仅与人一个擦肩,千星便转瞬错失了她的踪迹。
他用力握紧日日树涉的手心。点票,入场,侯场,一切都那么稀疏寻常。
“抱歉,她可能只是开玩笑?”
日日树涉左顾右盼,惶惶然找寻着那人的身影。
千星则直视着舞台中央,那位脾气谦和,笑容开朗的明星前辈此时刮了下脸颊,微微扬起的嘴角噙着代表幸福的羞意。
“大家,今天我想坦白一件事情。”
‘她好像新娘。’
莫名的负罪感与恐慌感如一双巨手死死捏紧心脏,疼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理解了。
他理解了!
千星在一众惊异的眼神当中砰的撞开座椅,头脑一片空白的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说,只疯了般往某个舞台下方的某个角落飞奔而去。
爱是怪物。
是他理解得太晚了。
——“绯之日……绯之日……”
——“你为何一定要……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