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弃生醒来时,身旁的人已经不在了。他看不见天,看不见手机上的时间,家里也没有钟,平常只能听屋外的动静来判断几点。
现在只零星听到几辆声驶过,时不时几声鸣笛声,大概是早上六点多快七点的时间。俞弃生伸脚,四处够着棉拖,突然感到脚踝被人一把抓住,塞回了被子里。
“饺子煮好了。”程玦端上一碗饺子,先前担心用筷子,俞弃生拨来拨去饺子掉地下。还是用碗好,能让他直接插着吃。
俞弃生吃着韭菜馅儿饺子,他今天喂口似乎不错,一连吃了三个。程玦看着他这样,斟酌着语句,开口问道:“之前你说,那个白色小瓶子里的药是‘精神病药’,能和我说说吗?”
俞弃生把咬了半口的饺子放回碗里:“就是精神病药……精神病吃的药呗。”
“你自己去医院配的?”程玦问道?
俞弃生摇摇头,放下碗:“不是,是……我们按摩店的老板,他帮我配的。”
程玦顿时警觉起来:“什么意思?”
“就是……我之前一直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但是药店不给卖安眠药,老板说我这是精神出了问题,但是精神病药很贵,就让我给他钱,他帮我去配,说是他有渠道,能省点儿钱……”
“什么药?”
俞弃生道:“我不知道。”
当务之急是先送俞弃生去看医生,剩下的以后再说。程玦在路上说了俞弃生一路,说他不知道什么药就胡乱下嘴,说得俞弃生回不了一句话。
程玦心里一阵后怕。万一那真的是治精神病的,药不对症,再给俞弃生留下什么后遗症,或是那老板也把过期药卖给俞弃生……
毕竟那白色小瓶子上,什么标签也没有,程玦也没见过那药片的样子,若是直接去找按摩店老板,估计人家也不会告诉他什么。
医院的走廊里,大多是母亲带着孩子坐在长凳上,这些孩子最小的七、八岁,最大的和程玦一般大,大多都安安静静坐好,似乎处于与周围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个世界。
进诊室之后,医生问了一些问题。家庭状况,家族病史,俞弃生一口一个不知道。也是这时候,程玦才知道,俞弃生是被领养的。
“那时候爸妈没有孩子,听了句话叫‘抱子得子’,就去福利院抱了个孩子……就是我,我是当时福利院里唯一健全的孩子。”俞弃生把自己的过往娓娓道来。
那么之后呢?为什么会把他打成这样?程玦紧紧盯着俞弃生的脸,期望他接着说下去,却被年轻的医生打手势,示意程玦不要刺激他。
“但是把我抱回去,他们还是没有自己的孩子,他们认为是我不争气,但那时想‘退货’已经来不及了。那时候我们家隔壁一家人家,外出打工,把孩子寄养在我们家,但即便这样,他们还是没有孩子……
“那个小孩来到我家后,他们打我的频率低了点,大多都是背着那个孩子偷偷打。直到有一天……”俞弃生看不见心理医生,但他知道程玦就坐在他旁边,他伸手指了指程玦,指了指门。
医生会意,示意程玦去门口等候。程玦不以为意,走到门口后,开门等候一会儿又关门,人却仍然站在屋内,放低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
见程玦没有出去的意思,医生没办法。俞弃生却以为程玦真的走了,毫无顾忌地继续说下去:“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来我们家,可能是我爸妈的亲戚吧。那天爸妈还是没给我穿衣服,把我锁在放杂物的棚底。我看不见,但是听那个男人说,觉得我好漂亮。”
程玦瞪大了眼睛,俞弃生的声音刻意放小,但屋里的程玦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俞弃生接着说道:“他给了爸妈一百二十三块八,这是当时他身上带的所有现金。我爸妈就把锁链和卧室的钥匙给他了……”
程玦感到自己呼吸粗重,肺里有什么东西要涌出,烫得他的喉咙火辣辣的疼,可他还是在努力屏住呼吸,他不能让俞弃生发现自己没出去。
俞弃生道:“之后爸妈就不打我了,他们说我有用,身上全是疤人家不喜欢。但是我不喜欢这样的日子,”俞弃生摸了摸脸上的疤,“我随便去厨房摸了把剪刀,把脸给划了。
“再后来,那个孩子偷来了钥匙,但是我看不见路,他就拉我逃了出去。”
俞弃生一字一句地把他的经历讲完,听得程玦青筋直冒,在接近尾声时,医生特地非常配和地朝门口喊了声“可以进来了”,程玦便又门一开,门一关,坐回到了俞弃生身边。
医生在这个过程中更像是一个倾听者,引导了两句,余下的都是交由俞弃生自己来说。她拿出一张测试表,一项一项地报给俞弃生听,报完题干报选项,一旁的程玦听着俞弃生报出的那一个个“重度”选项,头皮麻。
又问了问俞弃生的近况,开了个抽血,红外脑功能成像的检查,这个过程并没有用太久,在程玦牵着俞弃生回到诊室后,医生让俞弃生先到门外去。
“怎么了医生,有什么不方便他在场的话吗?”程玦的手心出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