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木兔说话,我按在嘴角附近的手指僵在原地。
罕见地,这次他先移开了视线。
和我无数次的临阵脱逃不同,他看上去没有很明显的慌乱,尽管他没能答上我问他的问题。
他在思考。
没有摆出之前那种一看就是在认真思考,却让人哭笑不得的姿势。
他只是坐在原地,眼睛不知道是在看面前的地板,还是楼下的操场,又或者是那棵树枝已经快要窜上楼顶的树的树冠。
我想到刚开学的时候,他也总是这样看着窗外,而我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
渐渐的,尽管不能完全肯定,但他大概就是像现在这样其实什么也没看,又或者说——
他在看自己的心。
完蛋,我好像把他也弄糊涂了。
“抱歉,应该是我想太多了。”
我这个人就是容易胡思乱想。
但是自己钻牛角尖就算了,敏感过了头,还把问题丢给别人就不合适了。随着年龄增长,我逐渐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平时也很少把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说给旁人听,以免从‘木楞’走向‘心里扭曲’的新极端。
我总是很难在天平的两端找到平衡。
一定是因为木兔太好说话了,所以我才...
“嗯?可是中岛你为什么要道歉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木兔已经回过神来,不再回避——不对,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要回避我的视线,总之,现在他又直直地看着我发问。
我的脑子也糊涂了。
我以为他说的道歉,是上次那句还没解释清楚的道歉。
而我之所以会在这种时候想起那个听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大概也是因为,在我心里,那才是我最想跟他好好道歉的事情。
不管是认识的人,还是街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这里的人总把道歉挂在嘴边,我也不例外。
但有时候我会想,我们说过的‘对不起’‘抱歉’‘不好意思’里,有多少是真心实意地对那些被我们冒犯、甚至是伤害过的人怀有愧疚才道歉,其目的又究竟是给真正遭受委屈的人一个交代,还是让自己从所谓的负罪感中解脱——
哪怕仅仅是这样虚伪的愧怍,也自始没有发生。
就像我说的,可能是一个人待久了,我总是会想一些毫无根据的问题。
有时是在从新学校,回到所谓的‘新家’的路上。
有时是在落单的修学旅行、或者是分组练习上。
但也唯独是在这种时候,我不认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是过分的事情——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来打发时间。
可是最近,这样难以消磨的时间明明已经见底——准确来说,是时间根本都不够用。所以我明明不该再去想这些和射击、学费、兼职、期末考试毫无关系的问题。
但无论是在训练的间隙,复习的中途、抑或是现在,我都忍不住思考这个问题——
我又是为什么,想要跟他道歉呢。
这个问题我一个人思考了很久,就像我习惯了一个人解决那些也许从一开始就无解的问题。
无所谓吧,反正后果也是我一个人承担。
但也是这一次,当我一个人思考了很久、也没能找到答案的问题被木兔问出来时,我终于在困住我的迷雾中,看到了点什么。
去寻找答案。
有人这么跟我说过。
于是我也试图回答他的问题,尽管在我说出口之前,我也不确定我想说的是什么。
但至少,寻找答案是没有错的。
试图建立联系,也是没有错的。
“对不起。”
“一年前,我因为射击部只有我一个人的事情被大家知道了,擅自生木兔同学的气。”
“其实我看到你跟我打招呼了,但我故意没有好好理你。”
“那次值日,我也是故意一个人提前把所有任务都完成,目的是...为了不跟木兔同学说话。”
“这些...全部,都对不起。”
——‘中岛,你一个人都做完了吗?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你值日我再——’
——‘不用了。反正...我也没有急着去训练。’
记忆中,那是在我决定单方面‘疏远’木兔之后,唯一一次正面回应他的话,理由...当时我以为是嫉妒。
因为他是排球部名副其实的王牌,而我只是仗着射击部只有一个人,所以勉为其难地被当作‘王牌’看待的赝品。
这次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那段时间,类似的话从旁人口中也听了不少。
我很在意别人的想法,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
但我忘记了,木兔不是那些‘旁人’中的一员。
他是无辜的。
而我也从来没对他说过不要把射击部只有我一个人的事情说出去,就连这件事本身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
以及...就算他不说,结果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也没有人在射击的时候干扰过我,裁判的解说会被耳堵挡住,观众也很克制,其他选手更是专注于眼前的目标,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过我——
是我自己淘汰了自己,用我亲手开出的枪。
我不知道现在的木兔在看哪里,又在看什么。我不自觉又开始看向地面,尽管那里还是什么都没有。
尽管我说的这些,在木兔看来,或许也什么都不是——最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的小事。
没错,我曾经被这个理由拖住双脚,因为对方可能根本不在意,所以自己也没有勇气说出口。
直到作为当事人的木兔问出那个问题,像我这样的胆小鬼,才找到等了好久的借口,终于好好向他道歉。
我说了很多我觉得抱歉的事情,但我想还不够,这样的道歉还不够有诚意,最多只是为了排解道歉者的内疚之心。
所以还要说一些就算对方没有问,就算他根本不在意,就算会被拒绝也要说出来的话:
“我跟木兔道歉,除了觉得对不起,还因为我想好好和你相处。”
这也是我唯一确信的事情。
木兔的反应是我预想之中的惊讶,可能就像我猜的那样,那些自顾自的‘远离’,他或许根本就没有察觉。
但我又错了。
错得非常彻底。
“虽然我还是接受你的道歉啦...但是。”
“我没有跟别人说过哦。中岛你一个人在射击部的事情。”
“不管是一年前,还是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