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前路渺茫,她也要替她和拓跋聿搏一回。
辽西郡公府檐下的燕子终于还了巢,双亲正哺育着巢中的雏燕。
冯初缄默归家。
柏儿小心地在一旁侍奉,她知晓自家小娘子是个有事埋在心里,甚至都不愿同下人发火的性子。
听不了她说心事,能叫她勿要这般操心也是好的。
“小娘子,婢子拿栀子煎了点饮子。”
浅色的茶汤落在金盏中,冯初拈起,吹开水汽。
栀子有泻火除烦之效,这是柏儿在哄她消火呢。
浅啜几口,冯初定了神,念了一长串的书名,托柏儿连同纸笔一并取来。
罢罢罢,拓跋宪本就是个才学中庸之人,与其整日责难他不愿授业讲习,倒不如她一手替拓跋聿操办了。
隽秀的字迹落于纸上,有道是教学相长也。
蜡火阑珊,星斗满天,冯初才落下最后一个字。
她摩挲着半干的墨痕,这不光寄托着她的‘前程’,更寄托着她看够兵戈扰攘后,渴盼海内承平之心。
快燃尽的蜡烛被重新续上,冯初捏了捏眉心,又整理清点了一道,方递给柏儿:
“替我收好,明日进宫记得带上。”
“诺。”
桌上的毛桃还泛着青,冯初径直拿起,洗净。
这桃,真涩。
六月的平城有些燥,窗外的知了声恼得人烦,几个宫人取了粘杆儿,自发在宫苑附近粘知了。
屋内的拓跋聿吃力地握着笔,她年岁尚小,笔杆子在她手中歪歪斜斜,墨迹在纸上洇得很深。
冯初授业,自《孝经》始。
这是本能让朝中各个派系都能安心的典籍,孝悌之道,人之常情,皇帝和太后都会乐意得见。
“可是手酸?”
拓跋聿在纸上的字迹歪歪斜斜,一笔一划都透着一股子吃力之感。
她头摇的很是坚定,“孤不累。”
分明手腕都在抖。
冯初乐见得她如此坚持,也就不再劝她,安静地在一旁瞧着,偶尔提点几句。
天光透着云母片将桌上宫灯的影子拖曳得老长。
“阿耆尼,孤做完今日的课业了!”拓跋聿嬉笑地将笔一搁,僵直的肩膀骤然松下,手臂顿时酸麻。
冯初察觉她不适,上前替她揉捏起来。
“阿耆尼,练字真的好累,”
拓跋聿的小脸苦哈哈,黑白分明的眼中倒映着冯初的身形,当中还夹杂着几丝憧憬。
“孤何时能写得好看?就同阿耆尼一般。”
“殿下日日勤勉,相信不久便会超过臣的。”
才不会呢......
拓跋聿瞧着温柔替自己揉捏手腕的冯初,耳后放烫,她已然开蒙,宫中大大小小的风声她也多有耳闻。
冯初之才,时人比之王粲。
若冯初是个男儿郎,怕是早已赐官封爵,即便是女子,有太后作靠山,保不准亦能大放异彩。
哪里会在宫中,囿在她身侧,做一侍读呢?
年幼的拓跋聿尚未被忠义孝悌塞了满脑,唯怀着最为朴素的念想——
她觉着是自个儿耽误了冯初,暗自发誓,要对冯初好些、再好些。
她知晓冯初为了自己的课业操碎了心,故而不敢怠慢分毫,每日用心,只希望冯初不必劳心。
“殿下,小娘子,太后处来传信,陛下回都了,令殿下与百官前往端门迎接。”
李拂音自门前匆匆而入,这消息显然是急报——
拓跋弭亲征,原本定于下月回都,怎么今日就回了?
平白早了半个月,明眼人都晓得其中有蹊跷。
“拂音,给殿下更衣。”
冯初理着案前纸卷,心中蓦然一突,只觉着这六月艳阳天,酝酿着一场瓢泼大雨。
皇帝的仪仗自端门外缓缓而现,旌旗长槊林立,六匹纯色高头骏马拉着拓跋弭的车辇在文武百官前停驻。
山呼万岁后,众人却惊愕地发觉拓跋弭的虚弱。
即便他面上还勉力维持着一国之君的风仪,苍白的唇与周遭格外警醒的侍从无不传达着陛下有恙的事实。
未能及冠的皇帝强撑着走到冯芷君面前,目光深处,谁也不知道有什么。
群臣缄默,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二人相对。
“哀家早些时候便劝告陛下,君子不立危墙,不宜亲征。”
“大魏国祚至此百载,朕无过是想以身作则,重整先祖荣光。”
“陛下可如愿?”
“朕如愿以偿,太后如愿否?”
针尖对麦芒。
冯芷君望着虽然有些狼狈,但意气风发的少年,轻笑让步。
“黄侃,送陛下前往寝宫歇息,传唤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