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诩才气,不输朝堂内外任一男子,虽不晓得拓跋允究竟是真心想试探她才干,还是想要看她笑话,她都知晓,这一遭,须得好好给天下人好好瞧瞧。
折冲万里、允厘百工,非唯有男儿能为!
车驾内的拓跋聿自也听见了外头的谈话,她与冯初呆的久了,多少也知晓,冯初看似温柔端方,心头总归是有不甘的。
拓跋聿正欲掀开车帘劝慰冯初,又听得一爽朗之音:
“王兄方才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老生常谈罢了。”冯初摇摇头,腰杆挺得笔直,“许是为我好吧,可惜都是些不大爱听的话。”
“哎,”拓跋驰挠挠头,这种事情他哪里晓得劝解,转了话头,“都要去武川了,临走前也不到我府上去坐坐?”
“你阿姊挂念你挂念的紧,日日在我耳旁念叨。”
冯初又何尝不挂念冯瑥?只是太女殿下缠她缠得紧,她又着实不愿她伤心失落,结果顾了这边忘了那头。
拓跋驰与冯瑥成婚后,她登门见阿姊的次数拢共也就两只手数得过来。
“.......劳烦郡王代我向王妃致歉。”
“你这就生分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拓跋驰笑着拿鞭子戳了戳冯初身下那匹马的鬃毛,“武川的乳酪还算不错,记得给你阿姊带些,回来后好好同她叙叙旧。”
“好。”
“初儿。”
“小妹。”
又是两道声音接连响起。
他们簇拥着冯初,将她围在中间,真真衬得她如同下凡的神子,神采奕奕,烁光华华。
拓跋聿原本劝慰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取而代之的是极为浓烈的失望与不甘,冯初不是她一个人的阿耆尼,在她失落气郁之时,除了她,还有大把的人会前来关切问询。
她现在还是一朵未完全绽放的火莲,周身便已然吸引了如此多人,日后呢?
“殿下、殿下?”
身侧侍候的李拂音见她出神,连唤好几句,才将拓跋聿再度唤回了神。
奈何微风不解意,无端拂帘,吹起罅隙,恰是少年人相望。
盈眉含笑,石中生火。
祭天设醮,行傩的萨满、道人、沙门,来来往往,经声悠长,分外庄重。
头戴冠冕的小殿下端着身子,礼数周到,站在皇帝身后,仍忍不住忐忑,说来也怪,每当她忐忑时,会下意识望向冯初。
而每一次,都恰巧能瞧见冯初亦在瞧瞧望着她笑。
她在.......注视着自己.......
方才在车驾上的失落端得一扫而空,秋冬交加时节的阳光并不烫,却灼人。
在阿耆尼心中,自己还是最重要的人.......对吧?
站在天坛下头的冯初心头多少还是有些惶恐——
担心拓跋聿会怯场是其一,身为臣子,照理来说并不能直视天颜,她却频频朝拓跋聿那处望去,若是落在太后和陛下眼中,也不知又会作何想法。
她这侍读做的,当真是难。
祭天已毕,冯初该同辽西郡公一道行家,明日便要离开平城,于情于理都该同耶娘拜别。
翌日一早才会先入宫,拜别皇帝太后,再送拓跋聿入安昌殿,与拓跋允前往武川。
车马喧喧由西郊入平城,辽西郡公府纵使离紫宫算不得远,总还是有分别的那刻。
“明日臣会一早入宫。”冯初扯着辔头,风帽下的少女星眸粲粲,全然是将要大展宏图的欢欣,“殿下勿忧。”
“.......好。”
拓跋聿袍服下的指甲掐得更深,尽可能稳住自己个儿的音,她是皇储,是太女,不可在人前轻易落泪。
“好。”
然而冯初的笑容每深一分,拓跋聿的心越发抽疼,冯初正勒马欲随冯颂归家,脱口而出:“阿耆尼!”
冯初勒马再度回首,目光柔和,等着她的话。
拓跋聿本就是下意识所为,冯初这般看着她,她又失了语,余光瞧见不远处身骑骏马的冯家众人,嘴唇翕动,干涩出半句:
“归家......小心些。”
冯初没成想等了好半刻却是这一句,有些好笑,但仍朝着她行了一礼,“诺,臣谢殿下挂怀。”
扯了缰绳,轻叱骏马,不再停留。
残照西斜,她与金融为一体,直至宫车再转不见她的身影,拓跋聿才恋恋不舍地将夕阳一并关在车外。
惶惶然的小殿下并不能注意到,还有一道目光亦注视着身着锦衣貂裘的冯家人,亦同她被车帘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