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冯初,手中的笔杆朝旁一划,方才写完的字算是毁了。
李拂音替她撤下,拓跋聿毫无怨言地开始从头誊抄。
而今身在太后宫中,出去结交朝臣定是不大可能,她能争取的唯有太后和冯颂,争取一个当她是一国之储的教习。
现今太后还政,父皇还未有其他皇嗣,太后将她唤入安昌殿鞠养,莫不是......太后实则想要自己继承大统?
尽管自己是女子身,但以太后的威势,似乎也并非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但太后只想要一个傀儡,自己年岁尚小,较阿耶更好控制.......
深想至此,拓跋聿忽得身躯一抖,周身发寒,太后为何会还政?莫不是真要同阿耶言和?倘若这二人言和了,又怎么会将自己教养在宫中?
太后权欲心那么重,与阿耶二人均是正值壮年,这二人怎甘往后半生受制于人?!
太后......想杀阿耶。
故而她不想自己学习帝王之术,盖因她不能接受再出一个同阿耶这般,与她政见相悖的皇帝。
她需要的是一个端坐在明堂上的木偶,这个人,可以是拓跋弭,可以是拓跋聿,甚至于这个皇帝男女老幼高矮胖瘦,通通不重要!
一根筋两头堵!
拓跋聿拧眉,自己该如何去争?
若是阿耆尼在身旁就好了......
拓跋聿在这些年里,早已对冯初依赖万分,以至于半刻钟才恍惚想起,太后,是冯初的姑母,冯颂,是冯初的亲父。
誊抄的笔忽得一顿——
冯初与太后生隙,冯颂会心疼自家女儿么?
“聿儿。”
耳畔响起的威音叫拓跋聿一震,不知何时,太后站在了她身侧,深邃的黑眸在她纸上和身上逡巡,与纸上不慎滴下的墨汁分外相合。
“皇、皇祖母?”
白菩提子相撞之音在殿内无比明晰,拓跋聿慌了神,红了脸,惶恐非常。
“你今日心神不宁。”
“......是。”在冯芷君面前,拓跋聿不敢用拙劣的谎言去欺瞒她,大大方方承认了。
“因为何事?可否同哀家讲讲?”
“......”拓跋聿怎能当真实话实说?沉吟片刻,哆哆嗦嗦说道,“我、我忧心阿耆尼。”
紧接又道:“武川离平城算不得近,眼下十月,阴山积雪听他人言能埋至双股,阿耆尼......现下羸弱,我忧心阿耆尼的身子吃不吃得消。”
在听闻拓跋聿忧心冯初之时,冯芷君亦是眼中忧喜交加,忧的是冯初确因她而致使身体孱弱至此,眼下走白道过阴山,也不晓得她这侄女吃不吃得消。
喜的是这侄女选的‘道’,似乎算不上绝路,拓跋聿的确亲厚冯初。
然当拓跋聿紧接着说完那长串话后,冯芷君冷静了下来——她察觉到了,拓跋聿在同自己撒谎。
她看重冯初是真,但今日惶惶然,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眼前的拓跋聿兀自镇定,满脸乖顺,冯芷君在她瞧不见的地方暗暗挑眉,这看起来只敢躲在冯初身后、唯唯诺诺的拓跋聿,没成想,内里似乎胆子并不像面上这般小呀。
......
“慕容蓟!你以下犯上、残戮同袍,现下莫不是还妄图违抗军令不成!”
“嘁。”慕容蓟黄发披散,大马金刀坐在陋室桌椅旁,脚旁烧着一盆炭,炭不是什么好炭,直呛眼。
两把环首直刀耷在案上,并着四副碗筷,一坛淡酒。
她懒懒得抬眼,饮了一口自己这边半碗淡酒,剩下半盏缄默地浇在炭盆前头,前来拿人的士卒惊疑不定,听得她缓缓开口:
“以下犯上、残戮同袍。”
手中陶碗‘啪’地碎在案脚下,慕容蓟站起身,她生得高大,睥睨着对面二人:“你这是在骂我,还是在骂那几个倒霉杂碎?”
“那是镇将僚佐!”
“啐——”慕容蓟冷笑啐道,“那便不是杂碎了?”
杂碎就是杂碎,就是有朝一日爬到高位那也是杂碎,她可不是这些个拜高踩低膝盖软的东西。
蝼蚁乌鸢何薄厚,王侯将相又何如?真把人逼急了,她自是舍得这身剐!
慕容蓟自案旁站起,抄起那两把环首直刀,两个来拿人的士卒见这架势险些抽刀。
她冷嗤,高大的身躯罩在二人面前,翠眸黄发,既如山中凶虎,又似人间太岁:“二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