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回回到家,推开门的瞬间,家里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久不见人的沉木香,开了全屋灯,这种冷寂的氛围也没有减缓。
何许的东西不多,他的东西也不多,不大的房子莫名有点空旷。
陷进沙发里放空许久,他想不出接下来要干什么。只是觉得从毕业到现在那么多年一直绷着的弦忽然断了,长久以来的意义也消失了。
何许是他的家人,他是个单纯恋家的人。如今他失去了唯一的家人。
客厅里电视机开着,背景音乐是一首老歌,《莫负今宵》:
“这一刻千金,
且徘徊留恋 留恋,
莫辜负今宵,
说什麼明天明天。”
低缓而婉转的旋律在房间里回荡,他恍然发觉自己已经不再年轻,许多东西随着时间逝去了。
他曾经满怀信心,认为自己可以平静地接受岁月流逝,他从小没有正常的人生,但他见识过——在何许家里,在何许身边。
他从来都觉得自己幸运,可以拥有坚定不移的爱人,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循规蹈矩、不出错地走下去,他是如此感激何许,少年时代分给他正常家庭的温柔,长大之后以自身来圆满他,他是亲人,是柔柔托举他的云朵,孟回拥有他,就觉得一切都可以回头。
可是全都没有了,他的青春,他的大部分自己,他的记忆连同生命被偷走了许多,今后的回忆尽是需要绕路的苦涩,何许为什么能这么狠心,他想不明白。
他起身,站在落地窗前望出去,城市的高空烟花不停,下边车流如织、霓虹璀璨,他忽然发现,如今的自己竟算得上举目无亲。
拿起手机翻找许久,没有找到能说话的人,微信里不到四百个好友,除了同学就是同事,他其实是个挺有边界感的人,深知酒肉朋友的含义,因此不怎么热衷于社交。除此之外就是他跟何许的共同好友。
快要放弃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而陌生的称谓,目光停顿了一下。
良久,他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铃声响了半天,那边接起来:“喂?”背景里有人问道:“谁啊?”
然后是小孩子嬉闹的声音,远远近近的,十分和谐。
“是我。”孟回犹豫了下,“爸。”
............
沉默。
那边显然没有料想到孟回会给他打电话,从跟妈妈离婚,到妈妈去世,那人从没主动管过。孟回也早就打定主意当那人已经死了——可现在,他站在窗前,心底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渴望。
“孟回?”那边不确定地问道,随即放小音量,“你给我打什么电话,不是说过——哎!没事,就是个借钱的......哎呀,不多,不多,你快让小x跟他姐姐上床睡觉去。”
孟回没听清孟安国说了句小什么,但从那语气中竟能听出了一丝反常的慈爱,他想象不到孟安国有一天居然也能扮演一个合格的父亲,哈,真是......
那边似乎是推开门去了阳台,孟回听到了一阵风声。
“你有事吗?”出了门孟安国语气就开始暴躁起来,但这才符合孟回对他一贯的印象。
“没事。”
“没事你打什么电话,你缺钱吗?——都那么大人了怎么还光想着找老子,你......你现在几岁来着?24岁?还是25?,我说,没事别来——嘟嘟,嘟嘟——”
孟回挂断了电话。
自己真是贱啊,孟回心想。他大概也是习惯性变得懦弱了,在那样一种境况下,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那些喧闹的烟花与欢笑,他居然忘记了自己的本色,忘记了一切正常和温柔终将背离他。
他只是忽然之间有点怀念某种虚无的温情。所以他懦弱地、同时又带有一丝希冀地,他居然妄图从那个男人身上找寻安慰——他竟然希望,或许血液中流淌的是再多冷漠和背叛都无法消解的亲情,靠这一丝稀薄的名为血缘的关系,那个人或许会如他想象的不一样。
只要他开口说一句,哪怕是一句敷衍的话语,或许自己就能够凑合着撑过这夜。
他真是不教人失望。
孟回从柜子里翻出一瓶酒,一杯又一杯灌下去——这样似乎不够过瘾,今天是跨年夜啊,就这么躲在家里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他想起去年这天,他跟何许驱车去北海看的烟花,等新年的钟声一过,他们就慢悠悠地开回市中心,找个酒吧小酌一杯,喝得晕晕乎乎上头了就步行回家。
啊,对,那夜何许似乎格外有情调,比往常更加主动,眼中也多了几分冲动——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虽然仍有理智强撑着他的温柔,但在孟回明确表达“轻点”时候,他只是略带歉意地吻了吻自己的额头,一边轻轻柔柔哄着自己:“乖,就快好了”,动作却是一点不放轻。
那晚的何许像卸下了平日的克制,醉意朦胧地缠着他,温柔中透着执拗,像个要糖的孩子,偏偏又让人不忍拒绝。
偶尔这么一次也不错,说实话,平时温文尔雅的何老师难得露出一点野性,反而让他觉得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