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缡也没有想到,程清渺回了营地,竟然第一件事就是召见自己。
听说所有来看她的世家贵女,朝臣民妇通通被她拒在了门外。
她只想要见自己。
苏绾缡觉得奇怪,但郡主召见,又不得不去。
入了营帐,苏绾缡上前,只见程清渺只着了一身素白里衣坐在床榻上,满头青丝垂落,像是才刚沐浴完不久,一副将要休憩的模样。
抬眼见着她来了以后,一张皱着的小脸瞬间展开了来。
见她欲要行礼,连忙跳下床阻止了她。
“大家都来看我,你为什么不来?”程清渺拉住她的手臂,一双眼眸里带着盛气凌人的质问,可却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仔细看,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委屈。
苏绾缡眨了眨眼,她与郡主的关系……好像没有……
但到底苏绾缡没敢说,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绾缡不敢叨扰。”
程清渺看着她这般做足了礼数的模样,听着她客气有加的话竟然一时没有找到可以反驳的话。
她怎么会不懂苏绾缡眼里的惊异,便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要召见苏绾缡。
明明她们根本不是好友,就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而且她讨厌死苏绾缡了,讨厌这个抢了她的执聿哥哥的人!
可是眼下,她却只想见她,见这个她讨厌死了的女人。
“我不想见她们。”程清渺放下了拉着苏绾缡的手,脸上的骄矜退下,逐渐显出了愁容。
她慢慢转过了身子,这个一向不可一世的安宁郡主,此刻背影却出现了几分无助与彷徨。
她口中的她们……应该指的是上京城中的各家贵女。
“郡主为何不想见?”苏绾缡问道。
“她们如今来,不过是想看本郡主的笑话。我失踪了一整夜,此事一旦彻底传开,名声定然受损,上京城中没有几户好人家会要我。她们表面说心疼我,背地里,心底指不定怎么舒坦。”程清渺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常见的矜傲消散,隐有几分不符她年纪的成熟。
像是一夜之间被迫长大。
苏绾缡愣在了原地,听着程清渺这番话,心里泛起一股涩意。
她本以为,按照程清渺这种性格,她不会在意这些。
可是她却忘了,程清渺才刚过及笄之年,即便再如何高傲,她也是女子。
亦跳不脱这世俗对女子的规训……
“你又怎知,我不是这样想的。”
苏绾缡垂下了头,心尖的涩意愈加膨胀。
她不想骗程清渺,她虽同情她的遭遇,愤慨这世道对女子的不公。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在听到程清渺亲口说出来这番话时,伴随而升的还有一丝丝隐秘的,可悲的,难堪的喜悦……
好像,这世间身不由己的人不仅仅只有她自己,原来高高在上的安宁郡主,也与她一般,进退维谷,受制于人。
程清渺转过了身来,看着她,模样难得认真,“这就是你与她们的不同。”
苏绾缡瞳孔微颤,心上好像有一道鼓在敲,隆隆的鼓声中她听见程清渺的声音清楚无比地传来,“你会承认,会直面自己,比起那些表里不一,两面三刀的人来说,苏绾缡,你比她们更真诚。”
“郡主……”苏绾缡睫毛轻颤,好像第一次,有人这样夸她。
苏成说她性格执拗,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陈氏说她木雕泥塑,是个触人霉头的麻烦精。
《中庸》说,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
她承认,她不是一个什么完美的好人,也不是什么知礼仪的大家闺秀。
她也会有委屈,有难过,有愤慨,有阴暗的心思……
她也常常在想,为何命运如此弄人,为何要叫她经历这些,为何叫她生为女子却要面临种种不公她还要强颜欢笑感恩这世道予她容身之所!
为何她还要谨遵什么所谓的女则女训,去打造一副完美的躯壳!
去迎合,去规训,去麻痹……
可是现在有一个人对她说。
“苏绾缡,你比她们更真诚。”
程清渺看着她,微微勾了勾嘴角。
这个从来都不可一世,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安宁郡主,竟然有一天也会不吝啬自己的喜欢。不吝言词地夸奖她。
苏绾缡微垂了眼睫,轻轻眨了眨。心间的涩意退去,一股暖流从心间滑过,温温的,柔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