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荤有素,样式小巧精致的糕点少了两块,甚至还有她昨夜带回来的鸟肉特意摆盘装好,瞧着也像是被人扫了大半入肚。
姬平江盯着那糕点缺处,目光一凝,抬眸与荼毗对视一眼,余光朝桌上摆着小山高饭菜之空位一滑,忍不住率先隔空传音,“她、吃了无事否?”
荼毗微不可查的摇头,“无事。想来不过一盘普通糕点罢了,那位大当家应当暂时不会朝我下手。”
犹豫再三,姬平江始终不敢动筷,先前被打断的推测适时再度侵入她的思绪。
颍州势力四分,儒、释两家已被她一一否决,剩下还有小师妹叛出之宗门......
想来该是与归云剑宗一般自诩名门正派,与妖族魔物是水火不相容的死对头,门下弟子各个以诛魔除妖卫道为己任,想来不会轻易离开颍州,自然也不会同外洲的海兴帮有什么瓜葛——
——等等,妖族?
姬平江眸中精光一闪:这般排除法比下来,似乎只剩妖族最为可疑。
妖族讲究的就是一个率性而为,不辨善恶。
颍州那帮妖族,在原书剧情中明显定位为反派,同瀛、济两州之反派魔族不遑多让。
都是一水的嗜杀成性、残害人族,累累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这设定听起来,倒像是与海兴帮狼狈为奸的最佳人选。
且有那颍州花蜜勉强可以为证:毕竟认真比较起来,人为提炼出来的花蜜,哪有花妖酿制而出的更为精粹呢?
瞧小女孩儿尝过之后,那垂涎三尺、望眼欲穿的小模样。若非还懂得谦让她们两位大人,只怕整盘糕点早被一扫而光。
等等,怎的又跑偏了。
姬平江再度思忖:倘若海兴帮暗中与颍州妖族有所勾结之事为真,只恐小小白云城、兴许再带上一个小小坊洲,怕都无法承受海兴帮那位大当家那般“雄伟壮阔”的野心。
那么——墨隐那帮人潜伏坊洲多年,对个中内情是否都了如指掌呢?
她又是否要将这一消息,主动传递给那位隐在幕后、从不显山露水的大师姐知晓呢?
她戳了戳蹲在识海中的系统,【统子,你怎么不跳进度提示了?难道我方才的推测都是错的?】
系统的机械音透露着公事公办的味道:【请宿主提供相关证据加以佐证。】
【那怎么之前在船上,墨隐空口白牙一张嘴,你就噗噗跳出来秀存在?】姬平江表示万分的不服。
系统绝不容忍对其任何的质疑,悄悄摸摸又把宿主在船上的种种行为记录都掏出来飞速过了一遍,再次确认自己判定无误。
【经系统检测,该npc主动提交证据,系统验明后确认其真实性为百分之百。】
【证据?】
姬平江一愣,旋即垂下眼帘,瞧向牢牢套在指上的纳戒扳指,陡然想起那片被自己丢入其中的所谓“证据”。
她心中百转千回,顿觉味同嚼蜡。
好烦,那帮人就不能老老实实的让她做完本次任务再闹幺蛾子吗?
她心中郁结,泄愤似的举筷转向鸟肉浅尝一口,味道虽不如即食之鲜美焦酥,但入口的调料味适中,也算美味。
思绪全然被这些弯弯绕绕所占据,姬平江不甚在意此刻饭桌之上仍有旁人在场。
荼毗却早早搁箸,静静将她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小女孩儿收拾好屋内摆设,额头已热出一层薄薄细汗。
她倒是不怕热,一屁股坐上桌,扭头瞧着姬平江咧着嘴欢欣不已,“江平姨姨,你可算回来啦!我从午膳等你等到现在用晚膳,终于把你给等回来啦!”
“那只纸鹤玩到最后有点累了,蔫蔫的,不乐意同我一起玩。还好荼毗姨姨回来,把小纸鹤又给救活啦!”
她指头虚虚指了指停在她脑袋上的纸鹤。
姬平江一早便瞧见那只格外引人注目的纸鹤。
那纸鹤完全被金光闪闪的释家真气包裹其中,就连用喙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小女孩儿的脑袋,都能让她恍惚似望见敲木鱼诵祷般的虔诚和肃穆。
兴许是上午那只注入真气后会飞能动的纸鹤拉进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又或是孤独呆在陌生的地方半日令她生了怯,小女孩儿明显比上午与姬平江分别之时更加黏人了许多。
话也密了不少。
只是姬平江听她开口第一句便察觉不妙,刚想出声打断,谁知小女孩儿竟一下秃噜出“午膳时便在等”等句,将她卖了个干干净净。
这下再想阻止已无用处,她支手抚额,腹中纵有千言万语,此刻尽数都化作一声长叹。
荼毗临行前,她还保证今日一定老老实实呆在客栈内陪孩子,回来她还谎称才走不久,现在却被小女孩儿一句话给卖了个干净。不就坐实了她失信于人这一事实么!
这叫她有何颜面再对荼毗。
姬平江深深将头垂下,恨不得埋得更低,一时竟无言以对。
小孩子对旁人言行很是敏感。小女孩儿明显能感觉到在她一番话落了地后,室内气氛骤变,竟隐隐带着几分压抑。
方才还兴高采烈的笑意顿时就僵在脸上,小女孩儿瞧瞧欲哭无泪的姬平江,又看看神色从容的荼毗,最后怯生生向姬平江道,“江平姨姨,狗儿是不是说错话了?”
虽说姬平江与荼毗两人待她都很和善,小孩儿心里却仍有一丝将会被抛弃的患得患失。她方才惶恐之下又道出自己旧名便是佐证。
姬平江纵使心中再不快,也绝不会去怨一个小孩儿。现下听她话中不安之意,忙将那些负面情绪都抛诸脑后,有意安抚她。
她干笑两声,暂且放下脑中纷杂思绪,像变戏法般从袖中翻出吃食和一些小玩意儿。
“你实话实说,是我有错在先。实在是路上有事耽搁片刻,我买了这些给你赔罪,你挑挑可还有想吃的、想玩的?明日我再出去一并给你补齐如何?”
小女孩儿数度瞅着姬平江的脸色,见她面上并未现出任何嫌弃鄙夷之色,她这才稍稍壮着胆子,朝那群小玩意儿探出手去。
她从那堆小玩意儿中挑挑拣拣半天,在底下扒出一个巴掌大小、做工精巧的木雕鸟哨。
那只鸟哨雕工不俗,鸟身及其羽翼也被细细雕琢出来,根根清晰可见,就连两翅也做了一个小小机关,扣动鸟腹微微凸起之处,便可控制羽翅开合。
小女孩儿不明所以,误打误撞触到鸟腹机关,这木雕鸟哨两翅顿时扬起,做展翅欲飞之状。
她登时目露新奇之色,将耳朵贴近鸟哨,只听得气流穿行而过,发出呼呼涌动之声,竟像是风声呼啸。
小孩儿对刚入手的新玩具总是爱不释手。她将头上的纸鹤摘下,捏着鸟哨搁在纸鹤身上,竟也忘了方才的忐忑不安,扭着头朝姬平江与荼毗露出一个分外惊喜的笑来,仿佛有了什么新发现,“姨姨!你看!现在纸鹤会说话啦!”
荼毗唇边噙着笑,声音如玉般温润,“不错,你想要纸鹤说话么?”
小女孩儿重重一点头,“想!我想纸鹤陪我说说话!”
荼毗笑意愈深几分,朝她微微招手,“先来用膳,晚些我再来教你怎么让纸鹤开口说话。”
小女孩儿忙不迭答应,乖乖坐好,三两口囫囵吞下碗中饭菜。
姬平江见她们二人相处分外温馨和谐,脑中灵光一现,兴高采烈地打了个响指,“咱们之前不是说要给她改个名字么?我方才突然想到一个,你们两人可愿听听?”
小女孩儿顷刻睁圆了眼睛。喜色溢于言表。
荼毗也颔首道,“那贫僧便洗耳恭听。”
姬平江捏着那只活蹦乱跳的纸鹤在手,摇头晃脑般念道,“易经有云,‘鸿渐于陆,其羽可为仪’,便取‘陆仪’两字如何?”
眼见小女孩儿一脸茫然之色,荼毗低声同小女孩儿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大雁飞到高山之上,它所掉落的羽毛可以作为吉祥华美的贺仪,是卦吉兆。”
小女孩儿听完仍旧很是懵懂,“所以意思是,我是大雁掉下来的一片羽毛吗?那为什么不能叫‘陆羽’呢?”
“......因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漫山遍野的茶树......”
姬平江顿了顿,又一摆手,“当然,世界上重名重姓之人多如牛毛,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咯。”
小女孩儿立马拍板定音,“那我就叫陆羽啦!”
两名大人对此自然没有异议。
到底小孩心性,她激动的情难自已,匆匆将碗中饭菜一扫而光,含糊着声儿抓着鸟哨跳下凳去,兴奋到满屋乱窜。
新名亦代表斩断旧我,重获新生,姬平江与荼毗两人自然理解她如此雀跃之态。
姬平江自觉了结一番大事,心情顿也觉得舒畅些许。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乘隙将鸟肉尽数夹进自己碗中。
一面大快朵颐,她如释重负般含混嘟囔,“拖沓了这么多章,总算给她取上名姓。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窗外凄风冷夜,雾霭氤氲,暴雨将至。屋内烛火摇曳,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