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一支身覆赤色软甲,人数多达四千的轻骑,从上京出发,浩浩汤汤地驰向凉州。
贺兰臻没能逃走。
很多年后,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
残阳如血,晚霞把大地镀成金黄。在惊天动地炮鸣中,为首一人身着赤金礼服,携着数千骑兵,如一片赤色的野火,踏碎满地落霞冲向城门。
城门之上,众人吓得噤若寒蝉,贺兰臻忍不住捏紧拳头。
只见为首那人大袖一挥:“放!”
数千礼炮便齐声射出,数不清的红色的烟柱一齐窜向天际,滚滚香粉携着花瓣如雨而下,整个渭城笼罩在一片妃色雾霭之中。
百姓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瞬间爆发!
万众瞩目之下,那人身披万千霞光,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天神下凡。他唇角含笑,目光鹰隼般刺向城楼上的贺兰臻,朗声道:“齐王府谢听阑,前来接嫂嫂回京。”
按大周婚俗,过门前夫妻不得相见,夫方一般派兄弟叔伯等前来迎亲。齐王派来谢听阑,就是明示谢听阑的身份了。
十里红妆蜿蜒过市,整个城的百姓都伸长了脖子看着这支威风凛凛的礼队。贺兰老爷假惺惺地抹着眼泪,拽着贺兰臻的手比捆彩礼的红绸更紧三分。
府前的红地毯铺满整条道,贺兰臻的脑袋被盖头蒙得严严实实,眼前红光一片,右手被他爹交出去的那一刻,他闻到谢听阑身上熏香混着铁锈的气息。
对方手心炽热,手指硬如铁铸,严严实实地扣住他企图挣脱的手,左手虎口两侧的茧格外坚硬。
此人一定是极好的弓箭手,贺兰臻心想。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家门口这段路有这么长,长到他开始胡思乱想。
终于到轿子前,他连忙扯出手,抬脚就钻进轿子里。
便听对方浅浅地笑了声,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戏谑道:“嫂嫂这么着急要嫁给世子吗?”
当然不是!
贺兰臻没有理他。
渭县到上京路途遥远,即使他们有最精良的马匹,也要二十多天才能到。
贺兰臻身边只有他老爹指给他的两个陪嫁丫鬟,他从未见过,一看就是他爹派来监视他的,以便随时给他爹通风报信。
他每日都坐在轿子里,百般聊赖地看风景。一路上谢听阑老是找他说话,美名其曰怕他一个人无聊。
贺兰臻觉得他有点儿吵。
譬如眼下谢听阑又开始絮絮叨叨。
“嫂嫂怕是无聊吧,想必你还不太了解王府的事。王府如今除了父亲和世子,还有一位侧妃和两位夫人。王妃,也就是世子的生母,在世子出生时就难产去世了,王爷未再续弦,子嗣单薄,目前只有世子一个儿子。”
现在你也是了,贺兰臻在心里补充道。
“世子……”
他噼里啪啦又说了一大堆有关世子的事,贺兰臻对谢陵过往毫无兴趣,他只得到两个有用的讯息。
第一,世子很受皇室和王府宠爱,是京中一霸,没人敢得罪他,故而你也别惹他。
第二,谢听阑很讨厌世子。
这点是贺兰臻推测的,谢听阑表面上对世子恭恭敬敬,但心里一定很看不上世子。
他称王爷为父亲,却不肯叫谢陵兄长,张口闭口就是世子,还主动提起世子那堆“英雄事迹”,偶尔夸赞几句,但却夹枪带棒,明褒实贬。
至于世子,他极其厌恶谢听阑,那日在城门口他就看出来了。
然而此次来迎亲的却是谢听阑,看来做了王爷的儿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想必还不是一般的干儿子,八成是昭告天下,得到皇帝首肯的了。
谢听阑接着又要继续给他讲世子,贺兰臻立马打断道:“我不想听世子的事了,你说说别的吧。”
“原来嫂嫂不想世子啊~”
他不知怎么从“不想听世子”混淆成“不想世子”的,不过倒也没说错。
谢听阑随即道:“那就说王爷吧,王爷排行十四,是先帝的第九个儿子……”
“打住,这个你昨天就说了。”
“是吗?那说别的吧,王爷二十一岁时——”
“这个你也说过,王爷的事迹你都说过几回了。”
“那嫂嫂想听谁?啊~不会想听听阑的吧!想了解我早说啊!”
贺兰臻腹诽,谁想了解你了?
不等贺兰臻回他,他就赶紧接着道:“是听阑不对,忘了介绍自己。我这就说与嫂嫂听。不过我的事说来话长,嫂嫂你想从哪里开始听?”
“从你如何认识王爷开始吧。”贺兰臻答道,全然忘了方才是谁不想听来着。
“我应该是在七岁时认识王爷的”
贺兰臻眉尖一动:“应该?你记不得小时候的事吗?”